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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脑洞,堕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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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地东倒西歪的酒瓶围绕中,美貌的白发男人蜷起长腿倚着酒柜沉沉睡去。
仿徨是一片空白。
身在井隅,心向星光,心里有诗,自是远方。
一切都是虚假,他也愿意去捧起水中的月亮。
☆————☆看这里——☆
话不多说,唯战而已。
大昭,重铸历315年。
海角城,白鲸港。芦苇街道。
春来一场骤雨,洗去一地尘埃。
夕阳如泼洒了橙红油彩。
穹顶上片片灰云交错重叠,云团锦簇,纹如鳞波,天光隐隐若碎金雕镂,美不胜收。
稍远处,云与水相接,墨蓝荡漾,就像是装在精巧的方正玻璃瓶中,天空和大海成了彼此的倒影。
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迹,如此瑰丽的景色却无人欣赏。
汹涌的潮声中,易榛脚步匆匆地走过那些低矮的民居。
黑发黑眸的英俊男人抱着个木质手提箱,薄唇抿紧,神情严肃。往日整洁的一丝不苟的西装看上去有些凌乱,衬衫领口翻出来,对角处不知从哪沾了大片深色污渍。
有点洁癖的易榛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他一心往家赶,脚步快的飞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街上狂奔。
若非此刻街道上还有些人看着,易榛说不定就真的这么做了。
绕过几个拐角,他终于到家了。
圆形的小门牌上刻着717的字号,这是他花费十几年来攒下的大半积蓄才买下的房子。
和芦苇街道的其他建筑一样,这是一栋三层高的独立住宅。不那么豪华、空旷,但也干净齐整。
石条垒成的墙壁涂了防水的清漆,呈现出温暖的淡黄,房顶盖着灰色瓦片。周围是一圈直径不到三米的空地,扎下一小片篱笆,里面种着才抽芽的玫瑰树和几杆向日葵。
冬天才过去不久,小花园里绿叶凋零,花木枝干败落,颇有些凄惨秃然。
篱笆前削好的木桩上挂着深绿的长条邮筒。半敞的开口里卷了一叠之前没拿的报纸,新旧掺杂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简单、平凡,并无出奇。却是住在炉渣街的大部分“牲口”一辈子都只能眼巴巴望着,常在梦里幻想拥有,遥不可及的乐园。
一条长街隔开的,除了贫富,还有阶级。
易榛把手提箱放到右手拎着,喘息几声,笨拙的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声轻响后,门合上。黑发青年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膝盖跪地,倚着门慢慢滑下去。
包了棕色皮革的手提箱被他推到一边,无人问津。
“嗬……咳……”
呛咳了几声,易榛艰难的捂着腹下,长腿委屈的交叠着,慢慢蜷缩成一团,冷汗津津,唇色苍白。
狼狈的就像一只淋了雨的猫。
汗湿的黑发贴在他颊边,几缕发丝粘在瓷白的皮肤上,仿佛玉璧微瑕,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易榛捂着脸,眼前一阵昏黑,喉结滚动,咽下唾沫,口腔里好像还残留着腥甜的血味儿。
缓了一阵,在模糊晃动的视野中,他扶着门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进浴室,放好温水。颤抖着抬起手,一粒一粒的解开纽扣,把身上的衣服尽数脱下来。
西装和厚重的毛衣下,是一片狼藉的衬衣。衣物胸腹处像是被野兽撕咬一样破破烂烂,到处是飞溅的血点。破口附近大片的血迹泅开,层层晕染,结成暗红发黑的干硬血痂。
只是看着这些破损的衣物,就能想象它们的主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势,说是开膛破肚也差不多。
当易榛将衣服全都脱下时,展露出的身体却无一丝伤痕。
黑发男人有一具充满男性魅力的美好身躯,四肢修长苗条,宽肩窄腰,比例极佳。虽说消瘦却不会显得过分柔弱,甚至能找到腹肌和人鱼线,那是一种性张力十足的诱惑之美。
尽管皮肤上还粘着些血,却绝对找不出半个创口。
没有新鲜伤痕,亦没有陈年疮疤,仿佛时光未曾给他留下任何烙印。
这具身体完美的毫无瑕疵,比起真人,到更像是一具才出炉子烧制好的陶瓷人偶。
然而他确实受了伤。即使此刻,也在真切的感受着痛楚。
易榛在倒满温水的浴缸里躺下,任由温暖清澈的水流完全浸没他的身体,泡在温水中减缓不适。
有多少作用不好说,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希望不大,但大小也是个心理安慰。
身体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当时感触的疼痛却留了下来,并如同回响,发作的越发强烈。
易榛握拳抵着额头,感觉脑壳像是被掀开,脑浆里被倒了一锅沸水。
真正直面致死的危险时,他反倒迟钝的感受不到痛觉。此刻回了家,回到认知中的安全区,迟来的疼痛却如潮水侵袭。
强烈的幻痛啃噬着他的神经,疼到麻木,大脑一片空白。易榛强制冷静下来,咬紧下唇,努力放松肢体却没什么成效。
有时候他想着恨不得昏迷过去,意识却越发清醒。
清醒的体会着肚子被剖开。冰冷如刀锋的钩爪在温暖的腹腔中搅动。柔软的肠子哗啦淌出来,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真实的浮现在眼前。
深陷在了死亡回放的幻境中,将濒死的绝望感受了一遍又一遍,越清醒越痛苦,越痛苦越清醒。
灵魂仿佛坠入了冰冷漆黑的深海,在虚无黑暗中不断下坠。
反噬终止时易榛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疼痛的余韵依旧在刺激着他的神经,犹如针刺。
黑发青年挣扎着起身,动作机械地擦干净身体,换上衣物,抬脚迈步,迟钝缓慢的走出浴室。僵硬的像个没上好发条的木偶。
*
“这个世界对外乡人,还真是不友好。”
不久前,他再一次经历了死亡。
从重铸历300年到这一年,易榛二十八岁,接近而立之年。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这个世界度过了相当于半个人生的漫长岁月。
是的,易榛是一个穿越者。在旅行途中不幸遭遇海难,经历了一段长眠后又重新睁开了眼。
在这个似是而非的陌生世界,他成为了一个住在炉渣街窝棚区的病弱少年,家徒四壁,两袖清风,还有一个爱家暴的酒鬼父亲。人生怎一个惨字了得。
少年十五岁,没上过学。老旧照片上的模样是黑发绿眼,瘦的皮包骨,病殃殃的,看不出长相如何。
名字叫易贞,和易榛的名字同音不同字。
炉渣街上也没几个人识字,于是易榛自己改了名字也没人知道。
更何况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贫穷困苦的泥腿子们向来秉承着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优良传统,大多也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
废弃矿洞边上建起的炉渣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只是无用的炉渣,因为毫无价值而被遗弃。
住在这里的人们也是如此。空气里总是带着腥骚气的,破烂的,泥泞的,黑漆漆灰扑扑的。
阴沉昏暗的色调,就像黑暗里的怪物,悄无声息将人吞没。这里是滋生罪恶的潮湿土壤,涂抹着浑浊的鲜血,持续的麻木,哀嚎和尖叫才是主旋律。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易榛猝不及防地闯进来,最开始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活不下去,好像时刻面对着整个世界的恶意。
成天饿得发慌,衣不蔽体,环境脏乱差,女人的咒骂和孩子的哭闹,一刻也不得停歇。
抢劫的街头混混,疯狂逃亡的通缉犯,肆无忌惮的杀人狂,艳俗的会所女郎,无所不用其极的收债人,灯光晃眼的酒吧,满地的空酒瓶和喝的烂醉如泥一身臭烘烘的酒鬼。
吸菇的瘾君子陷入狂想,帮派的打手说着无谓的意气,赌徒挥舞着钞票卖掉最后一根裤腰带,野心家喊着口号,堕落者继续堕落。
一张张扭曲丑陋的脸,让现实比戏剧更荒诞。
或许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深沉的泥沼中即使不曾熄灭,也成不了带来希望的那根稻草。
初来乍到的异乡人原本也不过是二十岁,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年纪。
他天真莽撞,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怀抱期待,幻想着做出一番大事业,然后一头扎进了伪装成绿荫的沼泽。
鲜花和掌声的梦,像是被漫不经心扫去的蜘蛛网,破碎的再容易不过。
新世界对他露出狞笑,生活热情的给了他一巴掌。
易榛不止一次崩溃过,也不是没想过放弃。但他抗拒着,诅咒着,最终还是一点点适应着这个世界,学会了如何生存,学会了和自己和解。
在他的这次新人生附赠的那个酒鬼父亲淹死在自己的呕吐物中以后,易榛似乎时来运转,生活渐渐有了起色。或许是养活一个人比两个人更轻松。
他在码头扛过货,当过清道夫扫大街、背尸体。捡过瓶子和旧报纸,摆摊卖过皮鞋和头绳。端过盘子卖过酒,帮人看船、耕地。抢车票倒卖,和理发师学过手艺,也在工厂处理过死鱼,给屠夫打下手,清理下水道,不可言说的记忆中甚至亲手杀过人……
有时候一天要打五份工,白天黑夜完全颠倒。潦倒时一天只吃一餐,捡别人不要的鱼头烂菜叶,嗦石子儿尝盐味儿,灌一肚子凉水。
好在就算漏风漏雨,冬天冷,夏天热,他到底还有个窝棚住,晚上勉强有个落脚的地方。
那个最初一无所有的少年,咬牙坚持着,被苦难磨砺,被时光打磨,将自己的一切打碎重铸。
这个残酷的世界,用无数挫折和失败消磨了他的傲气,告诉他穿越者的自大和傲慢不值一提。
这个冰冷的世界……也教会了他坚持和忍耐,教会了他勇气和抉择。
以苦难和经历为火,淬炼他的心智。以卑微和伤痛做刀,磨练他的意志。风霜和海浪震撼他的灵魂,源自心灵的豁达和顽强最终为他铸就一身坚不可摧的傲骨。
前世二十年的教育,让易榛知道何为坚持不放弃。现在的他,不再喊些空话,已经学会了坚持,做到了不放弃。
所以他赚到了足够生活的钱,又慢慢攒够了学费。
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好一点。
在炉渣街上居住的第三年,从窝棚搬到了木板房。第五年,成为都江大学的食堂杂工,然后是旁听生,之后在二十一岁通过考试成为工科的大学生。
原本糟糕的人生得到了逆转。
一年,又一年。
勤工俭学,优秀上进。
毕业,留校学习,成为助教,拿到机械设计和制造的学士学位。
发表了涉及新概念的论文,成为小有名气的机械师。
得到教授赏识,加入格物院,有了自己的实验室。
设计的机车图纸卖出了好价钱,买下了心仪的房子,纵使有些挫折也及不上美好,似乎一切苦难都留在了旧日。
活着就是挑战自我的过程,易榛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会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进。
如果生活无法打倒他,那么即使面对死亡,也可以坦然相对。
不过易榛自己也没想过,死亡有朝一日当真会与他常伴。
书桌上,蜡烛的火光摇曳着温暖的橘色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许是渐渐缓过劲来,小孩子一样双手抱膝坐在床上的黑发男人眼底多了些神采,残留的一丝惊惧褪去。
这个世界是存在神秘力量的。关于灾兽、调查兵团、炼金术和万灵药的故事易榛也偶尔有过听闻,只是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这些离自己很远。
就像记忆被蒙上了一层纱,在真正接触到这些匪夷所思之物以前,让他下意识的不去追寻和探究。
只当做是两个世界间的普通差异,轻飘飘地略过。
直到危险来临,才恍然惊觉,平静的海面下深藏的汹涌暗流是如此恐怖。
想到过去自己和那些不为人知的危险不知道擦肩而过了多少次,易榛就不由得心生庆幸。
或许过去的那些年,幸运小姐还是对他掀起过裙角的?
毕竟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他无知无觉的度过了许多年,之前竟也没出什么事。
即使易榛知道自己有不死身这样的外挂在,伤口能够很快愈合,不管受多重的伤都可以恢复。
但是疼痛是真实的。
每一次伤势太重时都会本能放大感官刺激的,奇特的身体应激反应更是让他望而却步。
虽然这一次不死身反噬这么严重,也有他在一天内死的次数太多的原因,敏感度幅增被加倍了。
但就算有锁血挂,正常人也不会因为可以自愈就故意伤害自己。反倒要仔细掩饰自己的特殊,害怕被别人发现异常。
一直到今天,这个残酷的世界又给他上了一课。
让他好好体验了一次怎么都不会死,却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布谷。”
墙上的挂钟荡了一下,指针转动,钟表下方可爱的小房子里,一只做工精巧的原木小鸟弹出来,底座镶的弹簧一抖就扑棱棱上下飞。
听到动静,易榛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才发现时针指着九,夜已深了。
他回来时大概是五点钟,离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
桌上那一节半透明的灰蜡已经融化了大半,凝固的蜡油像一座小小的锡纸山。
状况好了些,易榛不打算再继续干坐着。
他翻出烧没了能源的机械灯,旋开金属灯罩,取下了拇指肚大的灰白晶石,摸出火红的燃素石替换上去。
这一小块燃素石能让这盏灯亮上三十个月。
在缠绕着纤细银绿藤蔓花纹,经过处理后相当漂亮,犹如艺术品的机械灯壳上敲了敲。
滋滋的电流声中,银灰框架约束下,黄铜底座上托着的那颗棱柱型透明水晶骤然亮起炽白的光。
明晃晃的灯柱耀得整个房间一片亮堂。
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向来很奇怪,机械发达,在大街上能看到仿生人和浮空摩托,却连一盏电灯都找不到。
在大部分人用的都还是煤油灯的现在,这盏机械灯能在红陶馆买下十个美丽温顺的妙龄少女。
即使对易榛来说,这小小一盏灯也是他的大半身家。
他并不追捧奢侈品,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就是不损害身体的情况下,尽量简单舒适。之所以买下一盏机械灯也不过是为了怀念一下原来的世界。
俯身吹熄了蜡烛。
机械灯钩上提柄就成了吊灯,易榛提着灯走下楼。
准备去处理之前暂时被他遗忘的东西――那个手提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