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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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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彻底淹没时,雫以为会有种被包裹的禁锢感,液体从口鼻侵入肺部,逐渐窒息。
但什么感觉也没有,她像穿过一个箍紧的甜甜圈,然后啵的一声,失重感随之而来。
坠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来到了一个奇妙的深井。
这个井没有底,也没有顶,缥缈的黑暗里星星点点,让人有种来到宇宙的错觉。仔细分辨,才发觉星光是朦胧的灯光,灯光旁隐隐约约显出悬空的阶梯、地板,或是奇形怪状纹色各异的门。
虽然一望无际,却没有空气流通的凉意,自然也不会有寄蜉蝣于天地的畅然,只有被关在匣子里的逼仄,就像是一只被人类丢进迷宫的蝼蚁。
在神鬼眼中,人类是否就是蝼蚁呢?
以前,雫很少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因为没有什么能让她产生无力感;但在借尸还魂之后,神鬼不再虚无缥缈,世界上有那么一种力量,不知道背后的原理,但却强大到可以支配她的生死。
眼前只有一条极光铺就的道路。向前看,光路陷入沉沉的昏暗之中;向后看,尽头断于深深的悬崖之下。
雫在尽头朝下凝望,无尽的深渊错乱了感知,难以想象自己究竟站在多高的地方。眩晕的感觉,仿佛喝了葡萄酒,微醺的大脑驱使着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
轻飘飘的愉悦在手腕被拉住时戛然而止。
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木村雫的灵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对上她担忧的眼神,雫把脚尖收了收,笑道:“这是人站在高处的本能罢了,不要怕。”
雫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雫现在用的就是她的身体,本人的肉身和魂魄自然是一样高的,于是这幅画面就成了一个小孩故作老成地安慰另一个小孩,略显滑稽。
安抚完自家妹妹,雫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站起来的地方掉落着一枚护身符。
演出结束后,她让副班长去拿的就是这个东西。因为木村雫已经变回正常的鬼魂,再加上长时间的太平无事,换衣服时犹豫了下,就没有在戏服里找个地方塞进去。
本来副班长把水泼了雫还以为没戏了,结果是一起掉落在地,还跟着来到这个地方。
因为护身符的存在,雫感受到木村妹妹挽住自己的胳膊更紧了,无奈地抽出手捏捏她的后脖颈,木村妹妹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恋恋不舍地消失了。
“不知道要去哪儿,不过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她自言自语道。
收起护身符,一步步往前走,光路也随之一点点从黑暗中延展,而身后的来路却陷进了暗处,仿佛有个隐形的提灯人在跟着她走。
一路笔直,没有遇上分叉口,大概也到不了其他星光所在地。雫好奇地打量着远处那些形形色色的门,心里渐渐对路尽头的存在有了猜想。
尽头是一扇正圆的玻璃门。
说是门,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更像个法兰西大教堂的巨大玻璃穹顶,横倒了放在面前。
雫觉得此刻自己更像缩小的爱丽丝了。
光路到达的是这个巨大穹顶的中心内圆。唯一能让人识别出这似乎是个门的特征,是圆心处的黄铜门把手,抛光到极致的金属表面如同镜面一般,雫甚至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清晰缩影。
从中心开始,彩玻呈辐射状鳞次栉比,马赛克拼接出玫瑰和岩兰草。两盏琉璃灯悬浮空中,在灯光照耀下,玻璃穹顶熠熠生辉,仿佛切割了无数个星面的钻石,瑰丽的火彩令人目眩神迷。
旋转黄铜门把手,手感比想象中更沉滞,金子把手的猜想飘过脑海,让她觉得有些荒诞,又莫名可信。
从里至外,洛可可风格的鱼鳞玻片螺旋式收起,露出可供人通过的门洞。
门洞内的景致让雫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在哪里见过。是盘旋重叠的楼梯天井,是穿透海螺的太空宇宙,是倒流万物的时光隧道。
不同于光路外的渊井,这一个天井光可见底,能看到尽头是一汪蔚蓝的水潭,明亮如海珠,光滑如镜面。
她似乎是在一个旋转楼梯的穹顶之上,但是垂直的重力和水平的螺旋让人的感知错乱,使她无法确信。
试探地把手伸进去,没有异样。
这个圆筒状的旋转楼梯很宽广,而且穹顶的弧度优美而和缓,雫觉得自己能顺着玻璃面的坡道滑下去,如果它不破的话。
小心翼翼地攀着边沿,脚尖谨慎地踩住固定玻璃的钢架,雫吸了口气,左手松开,搭上竖框。
准备松开右手的那瞬间,胃像是做过山车似的悬空,雫察觉不对,咒骂了一声。
“在怪力乱神的空间里进行受力分析的我脑袋一定坏掉了!!!”
可已经来不及,重力已经重新锚定方向,她无可奈何地向螺旋楼梯的底下坠落,眼睁睁看着入口的穹顶在面前原样阖上。
视野里飞速而过各色粼粼的闪光,那是挂满了墙壁的镜子,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对当前的状况,大脑无能为力,消极怠工地开起了小差:这才是穿越者的待遇,而不是毫无知觉地被塞进一具尸体里。
虽然底下是水,但超过40米的高度也是会死人的。虽然会死人,但这个怪异的世界是不讲道理的,她也不见得会死。反正都死去活来一回了,来啊谁怕谁啊……
嘴里虽然骂骂咧咧,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调整了一下落水姿势。
铁头碎大砖的感觉并没有如期而至。事实上,从掉进兔子洞后,她的判断就没对过,遇到的事都超乎常理。不过仔细一想,她从复活的那一刻起,就不该指望生活能运行在平稳的铁轨上,只不过一段时间的平静假象麻痹了自己。
入水的滋味并不难受,甚至还挺舒服。有点像回到了旧时摇篮,摇摇晃晃像在做梦,打起精神才让自己不至于沉湎。踩水上浮,仿佛被人托着上来,意外地毫不费劲。摸着地砖爬起来,拧干湿淋淋的衣裙,才发现这个旋转塔楼的底部根本没有水潭,只晃荡着一层刚没过脚踝的浅水。
那她刚刚深深坠入的是什么鬼?
口鼻里还泛着咸味,那分明是海水……
匪夷所思……雫决定放弃思考,转而考虑更实际的问题。
密密麻麻的镜子、光可鉴人的潭水、五彩斑斓的穹顶、黄铜把手上的镜像,酥酥麻麻的电流在神经里传递,触电般地回想起泼水形成的倒影,以及演出前阿普远离镜子的提醒,再到最初的书本记忆:
【七大不可思议之三,可干涉所有镜子,自由穿梭于现实和境界之间。而其境界,名为镜之地狱,映照现实,熬煮人心。】
“你怎么这么慢……”小男孩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雫握着拧到一半的长发,抬眼望向发出抱怨的来处。
那是一面等身高的落地镜,来者穿透镜面,破水而过。
是阿司。
他换了身和服。
说是和服,其实里头是件西式白衬衫,外面套着和式的小袖,再塞进垮裤里,正是大正时代流行的打扮。
彼时,西方先进的经济文化渗透进古老的大和民族,人人以家里有西洋物件为荣。为了展现自己的文明开化,上层贵族穿着起了正统西服,而口袋里没几钱银币的平民自然只能买几样便宜的西式配件,譬如拐杖帽子,偶有稍富裕的家庭便夹两件小衣,中西混搭,也别有风情。
但柚木兄弟的事,她记得是昭和中期啊。
“你们那时候不都是穿着学兰服?”
“难穿死了,哪有垮裤舒服~”他打量了雫两眼,见她湿漉漉的衣服裹着身体,笑容更深,“女生的裙子也很宽松吧?”
这眼神让雫觉得毛毛的。
见她不搭话,柚木司长叹一声:“听说亲嘴是柠檬味的,结果都是骗人的。”
作为一个刚被对方强吻过的受害者,雫觉得这话没法接,不过柠檬味……普身上倒是有淡淡的柠香。
就一晃神,对方又凑到了她面前,踮着脚和她面面相觑。
“呐,要不要再试试?”
试试?
试试什么?
她的目光和柚木司相接,电光火石,立马明白了他的意图。
下意识扫了眼他的嘴唇,又马上挪开视线,生怕被不怀好意的阿司当成了默许。
正想推开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动动脚,绕开了这只鬼:“没人告诉过你吗?接吻是一件很不卫生的事情。”
见阿司怀疑的目光,她继续面不改色地说服道:“本质上就是交换彼此的□□,就像别人尿尿,尿到你身上一样。”
闻言,柚木司嫌恶地噫了一声,然后停在了原地。但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这个念头,他在思考,而且思考之余,他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雫。
几步的距离暂时安全,雫微松一口气,坦荡回视。
“再说了,现在阿普又不在,气不到他,你亲我也是白搭。”
“这无所谓。”
说服攻击Miss,这一句柚木司回应地很快,并且不再留在原地,而是不依不饶地做起了跟屁鬼。
雫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柚木司现在对此无所谓了?
“NO.”
一记直球普攻打出。
她承认自己黔驴技穷了,但既然已经知道他不能拿捏自己的小命,雫就不会委曲求全。
除非他又用限制人身的力量,那只能束手就擒了。
拒绝了他后,雫也没有等着他追上来,而是装作四处查看,实则躲开这只跟屁鬼。
结果柚木司意外地很老实,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超出界限的事,倒让雫侧目了起来。
他不近不远地尾随着,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对着各个镜子敲敲打打,时不时插个嘴。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吧?”
穹顶之上隐约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
“住在这儿的家伙吧……就一只鸟,和天上飞的乌鸦差不多,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接着是轻轻的鹰唳。
“本来想嘛,你是我复活的人,也不知道算死人、活人还是魂魄什么的,乌鸦么,是怪异。把乌鸦的心脏挖出来,给你吃吃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鹰唳变得很是幽怨,好一阵不曾停歇。
“吵死了!”
随着话音,一面镜子爆裂开来。穹顶之上寂静了半息,那鹰唳就切换成了短促的咕咕声,弱弱的……像在乞怜。
阿司甩了甩拳头上的镜子碎片,阴沉的脸色在雫看过来时立马翻了晴,灿烂的笑脸冲着她绽开:“见笑了。它真烦,对不对?”
雫不置可否地挪开目光,假装听不见他后面嘟哝的砍头之类的话。
阿司发泄完火气,又跳回前面的话题:“不过,你挺好玩的,我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雫不由犯起嘀咕。
“所以啊,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我是鬼,嗯,这简直是废话……你躲我追。”
“时间就以阿普什么时候找过来为止吧。要是你输了……”
阿司歪着头,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