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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 杂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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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褚带着小小孩回到长乐村,小小孩找了处风水宝地,把婆婆安置了。他跪在坟前,亲手刻了墓碑,然后噗通跪下去,保持这个姿势就不动了。就当黄褚以为这小孩要长长久久的跪下去的时候,小小孩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婆婆……养我不易。”
黄褚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个跪的笔直的小孩子,他能想象,一个寡妇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活的有多艰难,这小孩要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
黄褚以为自己会是那个小小孩的情感宣泄口,然而他讲了一句便再没了后话,他就那么跪着,看着像是要跪到天荒地老。
黄褚想喝他的酒了。
黄褚在小孩身后戳了戳他:“那个……我们回镇去吧。”小孩一动不动,黄褚又加了一点力气,直接把小小孩戳歪。黄褚哎呦一声,接住倒下的小小孩,他满脸潮红,呼吸急促,黄褚伸手一摸,“糟了,发烧了。”
他赶快将孩子抱起来,带回镇上。
他将孩子带到客栈,又请了一位大夫,喝了药,小孩这才踏踏实实的睡过去了。
这么睡了三天,小孩终于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找到黄褚,还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还行,挺有礼貌。这三天可把黄褚忙活坏了,他重来没有照顾小孩经验,酒都戒了三天了。黄褚也不说客气,板着脸道:“醒了就好。”然后就把人扔进了热水桶里,半个时辰过后,把人捞出来,洗刷干净。这小孩任由黄褚摆布,竟然很乖,黄褚看着他瘦瘦的小肩膀,才发现这小子长得竟然挺标志,只是瘦。
黄褚给他叫上来一桌吃的,坐在桌对面看着他吃,孩子也没跟他客气,人好了,胃口也好,拿起装上的鸡腿,大口啃了起来。
是时候算算账了,黄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黄仙君?”
“婆婆跟我说过,我是在长乐被捡到的,当时一村子人都死了,她好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我这么个婴儿。所以我大一点的时候就跑去了长乐,去看看我本应该长大的地方……真的是什么人都没有……”说着这里他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但我在一处祠堂里看到了你的雕像,文穆武尊。你跟雕像长得很像,所以我认出了你。”
祠堂里供奉着他的雕像,上面还有他的名字。这孩子竟然还学会认字,让黄褚对这小孩有点刮目相看。在祠堂看雕像认出的自己,这么说,这孩子岂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了自己,就是自己为他解围的时候?
黄褚问道,“那日我在长乐帮了你,你怎么都不答谢我?”
“那日我看仙君的样子,并不想与人亲近,我便没有答谢。”
这是个能察言观色的聪明孩子。黄褚转念一想,他这么小,就学会了看人脸色,还不是因为他们孤翁寡妇相依为命,平日受尽了欺负。
黄褚拿起筷子在盘中挑了块最肥的肉给他加了过去。圣穆武尊给人夹菜,这还是头一回。孩子有点震惊,平日里看他冷冰冰的,没想到武尊居然还会关心人。这孩子知道,像是这位仙君感怀自己的身世,有点可怜他罢了。他夹起黄褚放进他碗里的肉菜,闷头吃了起来。
黄褚也有点震惊,在这小人精面前,他做什么都能让他看透。这份聪明真是像极了他的朋友,姚错衡,自长乐全村被他屠尽之后,就许久未见那人了。茫茫世界,现在也终于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
黄褚那一筷子过去,再没动筷子了,他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顺手给自己斟了杯酒。
闷头吃东西的孩子,被火辣的气味吸引,抬头问道,“仙君似乎很爱饮酒?”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黄褚就一身酒气。见黄褚没有回应他继续道,“仙君跟传说中真是很不一样。”
“传说中的仙君是什么样的?”
“创说中的圣穆武尊,冷面、果决。降妖除魔,护佑人间……”黄褚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那么一点的崇拜,但是他马上打击起了小朋友的崇拜之心,“小孩子,少看些话本故事,那都是杜撰的。”
是不是杜撰小孩子还分辨不出,他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人,确实能做出那些事来。虽然他眼前的仙君有些沉沦堕落,但用他小小年纪里产生的阅历来看,黄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就像是他若不是为了婆婆,他绝不会去偷东西。
看着小朋友吃饱喝足,黄褚才道,“街头那个医馆贴出告示,正招小学徒呢,你就去医馆做个小学徒吧。”他总不能带着这个小朋友,到处流浪。
“我不想去医馆。”很显然,小朋友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想做什么?”
“跟着仙君不行吗?”
“我有事的,不能照顾你。”
“我长这么大,不用人照顾。”
他眼巴巴地看着黄褚,黄褚一时心软不好直接拒绝了他,只说:“明日再说吧。”
祝未还以为“明日再说”是黄褚松动了的迹象,所以他回到客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大觉。却在第二天起床后发现黄褚夜里就走了,原来“明日再说”是黄褚为了让他安心的托词。
客栈的伙计端了热水上来给祝未洗漱,交代道,“昨天你的叔叔走了,他在柜台给你留了银子,还给留了话,他说让你去街头的正德医馆里去。”
祝未嘴上回着,“知道了。”可是心里却在腹诽,什么叔叔,才不是我的叔叔。
黄褚不在一处久留,是因为他还有东西要找,祝辛魂魄散成那样,他总要找回来。
从古荡出来,他一路向南,却一无所获。找了几个之前他们去过的镇子却仍然没什么线索,黄褚挑了家最大的酒肆,挑帘进去了,他菜都没点,直接要了二十台最烈的白酒,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喝到华灯初上,他才晃晃悠悠从酒肆里起身,喊着结账。
一旁的伙计上来,手脚麻利的收拾他的桌子,跟黄褚道:“这位客官,您的账结过了。”
“谁啊?”
伙计指着大堂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上面坐着一个黑瘦的小孩,道:“您外甥!”
“你外甥?”
“哎呀客官,我姐才八个月还没生呢。”
黄褚斜了伙计一眼,走到那张桌子前:“你个孩崽子不好好在家待着,乱跑什么!给我回去。”
祝未从桌子后面跑出来,扶着黄褚:“叔叔,跟我回家吧,你姐姐等着你回家呐!”边上看着的人对黄褚都指指点点,多么个不着调的叔叔啊。
黄褚就在众人的议论中被祝未架出了酒肆。
出了门,黄褚挥手甩来了祝未,他歪歪扭扭的在前面走着,祝未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黄褚让他跟的烦了,纵身一跃,跳上屋顶。那孩子也上不来,抱着膝盖坐在了屋檐下面。黄褚挑此机会,在房顶上刷刷跑了起来。
街上也传来哒哒地脚步声,黄褚一看,这孩子顺着街道,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追了起来。
这小东西,还挺执着。
他一个仙君,想跑还不容易嘛。
黄褚提气,横着越过几个屋顶,几个闪烁跳跃,身影消失在古镇中。刚刚那个紧追着哒哒的脚步声也消失在了黄褚的身后。
一个小鬼都甩不脱,他这么大个仙君岂不是白活了。
黄褚越过几座屋顶飞出了城外。在城外的树林里找了棵大树,挑了只最粗的树杈,睡了上去。
天光渐亮,黄褚鼻子前突然传来一股焦香的烤肉气味,他动着鼻子使劲嗅了嗅,才断定这不是做梦,味道是从树下传上来的。黄褚睁开眼,几缕青烟在他眼前飘过,青烟过后,显现出的人影是他昨天甩掉的那个少年,祝未!
他低头一看,那孩子在树下拢了堆火,正在烤一只鸡,鸡皮已经烤的焦黄酥脆,香味正从那只鸡身上源源不断地往他这里飘着。那孩子蹲坐在火堆旁,正翻动着手里的树杈,白净的小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两道泥,这会已经干涸了,留了两道黑印子在上面,让人看了既好笑又心疼。
黄褚飘然落地。
祝未看了黄褚一眼,也不吵闹,只说:“昨日见仙君只是饮酒,没有进食,想着胃里一定不好受,我在路上捕了只野鸡,仙君快来尝尝!”
黄褚接过祝未递来的鸡腿,“昨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找你很简单,顺着路找大酒家就行了。”
……
“今天呢?”
“顺着昨天的路找来的”祝未顿了顿,“也会走丢,不过顺着方向,多找找就好了。”
“吃完你就回去。”黄褚从来没想过带一个孩子在身边。
祝未不反驳他,蹲在炭火边,安静的吃东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骨子里有自己的注意。
“你看这林子,根深树壮,人烟罕至,有妖怪也说不定。一会我送你去附近的镇子,你自己回古荡。”
孩子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黄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这几句话起作用了,想着他应该是不能再跟来了。
黄褚将他送回了附近的镇子,又留下些许银子才离开。他走的时候刻意回头看了看,那孩子站在客栈的门口,抿着唇看着黄褚离开。
黄褚飞速出了镇子,专挑深山野林的地方走,他故意隐藏掉自己的踪迹,让那个孩子不能再跟上来。黄褚记得,出门回头的那一眼,那小脸上倨傲的深色,分明就是不甘心,分明就是还要跟过来。黄褚一口气奔出了六十公里,他不信,照着他这个教程,那小东西还能跟过来。几近傍晚,黄褚在密林处挑了颗大树躺了上去。躺倒之前,他还四处看了看,确定那个孩子没跟上来,才闭了眼睛休息。
有微风扫过,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声音。黄褚猛地惊醒,凭借多年的经验,他能断定不远处有只大妖。这只妖物正在奔向前方急速前进,这个速度?难道这只大妖在狩猎?附近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没有,他的猎物是什么?
“不好,是祝未!”黄褚突然想到,“祝未找来了,他一定是向着他去了。”
黄褚火速赶了上去,果然见树林里有只黑纹斑花的大蟒张着血盆大口向草丛里那个孩子咬了过去。
“祝未,跑!”黄褚怕来不及,先朝着那孩子大喊了一声。
那孩子倒也灵,看着这么个家伙没被吓得瘫在地上,反而拔起小短腿,绕到了树后。
黄褚瞬间赶到。
黄褚好久没有除妖,略感到手生,可是当初的感觉还在。黄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带上一丝血红。
那只大蟒被黄褚打扰很是生气,他回过头来朝着黄褚攻了过来。
黄褚高高跃起,立掌成刃,朝着大蟒的七寸劈了下去!不给你露点功夫真当我这个仙君是白做的吗。却在接触大蟒的瞬间将掌收回,改成一指,灵力在指尖缠绕,朝着大蟒的七寸点了下去。这一指点实了,非要了大蟒的命不可。然而接触的瞬间黄褚想起了祝辛的嘱托,“妖也是生灵,去掉他们的害人之心,如还有救,放他们一马。”黄褚瞬间收住了势,但这大蟒也被黄褚废去了近百年的修为,他泄了气似的在黄褚手下化成了一条灰头土脑的小蛇。
黄褚:“往后勿生害人之念,踏实修行,去吧。”
他知道是黄褚留情了,他得了黄褚的教诲,簌簌爬进一旁的草丛里了。
树后的祝未露出脑袋看着小蛇游走了,闪身出来。
这还小在密林里乱钻,小脸都划破了,难怪有妖怪袭击他,一定是闻到了血腥味。黄褚摸了他的头,问道:“怕吗?”
祝未摇了摇头,“有仙君在,不怕。”
“可我也有照顾不到你的地方啊。”
“我能跑”
黄褚笑了,这句话才像是从这么小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祝未不明白黄褚怎么就笑了,他弱弱的喊了句:“仙君……”
“你看到了跟我着我都是这种妖邪,甚至比这个还要致命。”
“我知道。”
“那还要跟着我吗?”
孩子用力点了点头。黄褚又一笑,他很久没笑过了,“我生气了可是会杀小孩的。”
“我不惹你生气。”
黄褚蹲下来,要将他脸上的血擦干净,却在碰上血的瞬间,有股清凉从头窜至脚下……这感觉,跟祝辛祛除戾气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孩子的血,竟然能祛除他身上的戾气?
那个时候的黄褚还以为他是祝辛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所以才能清心音、定心绪,甚至能祛除他的戾气。既然是祝辛的后代,定是不能让他在外流落,他要亲自看护在身边。而实际是,祝辛早在这孩子诞下的时候,将自己的血注入了一股到他的血脉里,目的就是护佑他长大,毕竟在他看来,这个孩子是黄褚的啊。祝辛留下的这股带有净之力的血,还能随着繁衍,传承到下一代。
黄褚从掌心唤出二寸长的日月流星剑交给祝未,“往后跟我走吧。”
小小的祝未接过二寸长的木剑,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想哭,等你这话多时了。
与其说是他带着这个少年,倒不如说是这个少年在照顾着他。
在又一次黄褚喝的酩酊大醉时,少年将他扶回客栈,让他躺回床上,他拧了个毛巾给黄褚擦汗,在他床头小声的说话,“以前,我跟怕婆婆在一起的时候被人家欺负总是想学好一身的本领,这样哪里有弱小被欺负,我就会替人打抱不平……既然仙君有能力,为什么不用这种力量保护受邪魔欺辱的百姓呢。”
那个时候黄褚在床上眯着眼睛,头是晕的,可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全都听见了。
少年的声音如那道天雷,炸的他醍醐灌顶,当初他们求取灵力是为了什么,祝辛拼了命的保住他又为了什么,他不就是用来除魔外道、护佑一方的吗?
黄褚渐渐履行起了圣穆武尊的职责,他又一点点做回了那个高冷的仙君。之后的几十年,人们总能在山高水阔的地方,在大妖出现伏击世人的地方,总能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仙君,身边还有一个执掌光剑的少年。
后来黄褚一手建起撒水街,专为探听六界事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寻找祝辛。
而这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成了黄褚那个时候的慰藉,也是他的救赎,只不过他才活到四十,就没了。临死之前他将自己的儿子祝庚叫到自己跟前,“武尊保护一方生灵很是辛苦,你们要好好协助他。从此,我祝家世世代代都要奉出灵血,跟随守护他!”
铁打的圣穆武尊,流水的祝家人。祝未是那么说的,祝家人也是那么做的,这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一直延续到了祝克那代,而后才土崩瓦解。
祝家在守护者圣穆武尊,武尊又怎么不是在守护祝家,若不是武尊,祝家怎么能够安安稳稳的世代延续。在这世代延续中,若是一定要说黄褚对什么事情有些遗憾的话,那就是祝未。那个孩子那么小就跟着他了,在他最低落的时候,做了很多超他年龄太多的事情。
他在他大醉的时候安慰他,在他打架的时候帮助他,甚至是作为祝家的先祖,要求祝家世世代代都跟随辅助圣穆武尊……真的,太多遗憾了。
昏沉的意识飘过,闪过祝未的种种情形,黄凡纲动了动手指,从昏睡中醒来,床边是守护了他一夜的祝由,他想伸手摸摸祝由因为睡觉翘起的头发,抬手发现了祝由在他手上套的圈。
之所以这个时候想起这些,除了遗憾,黄褚想起更多的是,要珍惜眼前人。
黄褚看着祝由的睡颜,没有惊醒他,一点点回握住祝由的手,伴着清晨的眼光,重新睡了回去。
有你在身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