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行》笔染霜华

1、黑云压城

　　纪州城，破了。
　　易守难攻，粮草充裕的纪州城破了。在军民上下一心固守三个月的城池，终毁于一句谣言，一句谎言。一句将军夫人新生的儿子是妖孽的谣言，一句交出美貌夫人不屠城的谎言。使得原本固若金汤的堡垒倾刻间土崩瓦解……
　　秋风萧瑟，城墙上的半卷染血残旗，随风飘荡。随着最后一根绳索的断裂，传来了板凳落地沉闷的声音。
　　匈奴人并没有遵守诺言，纪州城一破，粗野强壮匈奴士兵如同饥饿多日的野兽一般，在城中各处烧杀抢掠。他们杀掉男人，将人头串在一起，挂在城墙上。抢掠少女，肆意□□，带回军中，白天杀了充做军粮，晚上幸存的供将士享乐，称为“两脚羊”。
　　昔曰繁华富饶的纪州城成为了人间炼狱，充斥着呼喊声，撕杀声，女人的哭声，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匈奴王赫连勃正站在城墙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在城门处与人撕杀的少年。那少年正是安北将军尉青长子——尉凌风。看身量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银甲白袍，已被染得血迹斑驳，脸上也尽是血污，看不出本来面目。唯有那一双眼睛，目光坚定而又锐利，看着周围的匈奴士兵，眼中尽是森寒杀意。手持一杆银色长枪，枪头的红缨不知在何时掉落，敌人的鲜血顺着枪杆流了下来，滑滑的。尉凌风用本因饥饿和疲惫颤抖的双手握紧了枪杆。
　　忽然，在旁环伺已久的几个匈奴兵扑了上来，只不过这次，目标是他怀中的小包袱。被他挂在身上，紧紧护在怀中，几次险些被刺，都被挡住。那小包里，正是他刚刚出生不久的幼弟。
　　站在赫连勃身边的，左边是他两个儿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边的这位。身量颀长，眉眼俊逸，一袭白衣飘飘欲仙，头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简单束着，看着也是个淡雅端方的翩翩公子。此人正是助赫连勃连下边境十六城，用反间计大破纪州的汉人谋士——钟离柯。此时，钟离柯仿佛看出了赫连勃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大王很欣赏这小子？”
　　“这小子少年英勇，又有一股子倔劲儿，对本王的胃口，本王喜欢！”
　　“王上，莫怪在下扰了您的兴致，此人乃是尉青之子，其父亡于大王之手，自然对您恨之入骨。汉人有句古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臣请大王除之”
　　赫连勃对这话不置可否，“连先生这样的人都归于本王麾下，还收服不了一个毛头小子，本王相信，先生会有办法的。”
　　钟离柯听闻此言，微微一笑，说到“大王觉得同一个谎言，会不会骗得了人两次。”
　　尉凌风正在与一波又一波的匈奴士兵撕杀，身后是几个侥幸跑出来的百姓，手持抢来的兵器，与其一同拼杀，试图冲出城外。此时，城墙上忽然传来了清朗的声音，说道“大王有令，若汉人中有能斩杀尉凌风者，饶其不死，并赐百金。”话音刚落，尉凌风后背猛然挨了一刀，此时顾不上疼痛，连忙护着怀中的孩子，闪到了一边。
　　尉凌风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那几人，满目悲凉，不禁冷笑出声。
　　“哈哈哈，你们这些人啊，同样的当居然会上两次。我父亲为了让纪州城免于战火，尔等免遭屠戮，带领纪州军在城外奋力厮杀，守一方安宁。而你们呢？听信谣言，逼我父亲杀我弟弟，交出我母亲。民心涣散，以致于兵败城破，惨遭屠戮，是你们咎由自取。而如今，你们为了活命居然还相信他们。听信敌人的谎言而伤害守护你们的人，你们这群人真是活该被杀！”
　　“尉小将军！”赫连勃从城墙上缓步走下，对着尉凌风说道“这便是你尉家满门以命相护的同胞，与你同根同源的汉人，到头来呢，还不是如此忘恩负义，要杀你保命！”
　　“赫连老贼，你杀我父亲，残害我纪州军将士，这一笔笔的血债，我都替你记着呢。总有一天，我要亲手砍下你的头，再将你千刀万剐。”
　　“好！有志气！”赫连勃听闻此言不怒反笑。“本王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能把城楼下这些人都杀光，也包括刚刚要杀你的汉人，本王就收你为义子，你和你怀中这个孩子都能活命，等你们长大以后来取本王性命。”
　　尉凌风闻言，环顾四周，看着这群虎视眈眈要杀他的人。单手握紧兵器，抱着怀中的婴儿，扑杀向前。一枪一个挑死了刚刚想要杀他的那几个人，又冲向了更加难缠的匈奴士兵中，不要命了一般奋力扑杀。到了最后杀红了眼，对着一个死去匈奴士兵的尸体猛戳了好几枪，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好！本王这就收你为义子，封你为中军郎将，随本王出战！”
　　尉凌风颓然跪下，放下兵器，对着赫连勃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说到，“拜见义父”
　　赫连勃仰天长笑，带着钟离杨等众人向纪州城内走去。
　　赫连勃走后，尉凌风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一直保持姿势跪伏在地上。身子好像微微颤抖， “滴答”两声，两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残阳如血，最后一点阳光照射在这堆尸体上，被杀的那几个汉人手腕上手环反光格外耀眼——那，是尉家军亲兵的手环。
　　此时，从一路乱军撕杀中一直安睡着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新生儿的嘹亮哭声回荡在一片死寂之中……

　　钟离柯和赫连勃等人走在城中，路边的尸体和呼喊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交谈时嘴角带着笑意。
　　“当真要留下那两个孩子，那孩子眼中嗜血，怕是将来是头狼，还是头喂不熟的狼”
　　“他是狼，本王就是虎豹！想杀本王，就看他的本事！”
　　“大王真乃英雄也，在下佩服！”眼见着赫连勃心情好，钟离柯连忙道“大王，眼下在下还有一事要与您商议。”
　　“先生但说无妨”。
　　“我们已然拿下济州城，这城中还有一部分百姓，您看……”
　　“这有什么，一起照旧，全部杀光。”
　　“只是大王，土地越来越多，百姓却越来越少。地广人稀，来年没有人耕种土地，怕是粮草上会有紧缺。况且，从前我们屠城，只是因为开战初期，威慑敌人，而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有什么，我匈奴人从来没有在乎粮草的问题，粮食不够就去抢嘛。”赫连勃满不在乎的说。
　　“大王要的是这天下，如果有一天，全天下都是您的了，又要抢谁的粮草呢？依在下之见 ，不如留着他们作为奴隶，为您耕种劳作，以保粮草之需”
　　“有道理，那便依先生所言，留下他们”

　　六个月的时间，赫连勃联合匈奴其他部落，以及其他夷族，攻下了大晋的国都。大部分世族和皇室 ，都渡过黄河，重新建立起了一个朝廷，国号仍是晋。次年九月，赫连勃在邺城登基，国号“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