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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月,你背过身去,装不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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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的夜,住在沿海的高楼,打开窗户,海风咸咸的拂在脸庞,给何继凡搭手做寿司的间当,我顿顿神,靠在炉台旁,看着他专注的脸说,“去麦当劳吧。”
何继凡停下手中掌握的还并不算熟稔的刀,抬起头,眸色清凉,“那天你过生,确定?”
“好久没去了,领个儿童玩具送你,压压你的老气横秋。”我笑着戴起塑料手套,牢牢拉紧,准备帮忙。
“一边去,我就比你大五岁。”他推开我伸过去的手,“更确切来说,是四岁三个月多十四天。”他扬扬眉,少见的幼稚,却很是认真。
“把手套取了,你看着就好,糊的满手都是。”他说着又低下头专心把弄着不熟的刀柄,眉目肃穆,不苟言笑。
我扯着塑料手套,发出“簌簌”的声响,眼神游离在何继凡身上。
相识了多久呢?
二十四岁的第一次见面,错愕着在十七岁时,他就领着我走了很长的路。
大学毕业后的几年,我在一家报社工作,并不是像从前不谙世事时想的那样,有固定的环境,每日只负责写文章,而是从最基本的记者报道做起,稿件,照片,影带,专访,都由一个人完成。
有时乔暮笙会来搭把手,他大学主修课程是摄影,不过,他志不在此,只当偶尔生活的调剂。
因为是新人,工作总是不由分明的多。我常常问自己,当时支撑的信念是什么?
文字是最无用的东西,买不了情怀,捧不了信仰,却在祭奠逝去的青春时,惹得人掩上双目,泪流满面。
大抵文字的无用也是其最真诚,难能可贵的地方吧。
相片会陈旧,影像会卡带,音乐会落后,可是一段发自肺腑的话语,却会亘古不变的停留在落笔的那一刻,无论何时何地,坐在风声吹拂的藤椅上,感受都是一样的。
可我真正想做的是用文字把过去的生活记录下来,如果顺遂,希望可以出一本书,自己设计封面,自己校稿,自己作序,哪怕没有人瞧得上一眼,我自己喜欢,就够了。
而这本书,有关于肖野,有关于我,无关于我们。
动笔时,我才发现,当时洒脱的离开,不过自尊心的受挫。
可悲的是,我再也没有勇气去爱谁,欣慰的是,每个沉稳的梦里都是花开的香气。
我不再那么相信爱情,实际上,没有什么是让我相信的。
白天城市间来回穿梭,做人物专访,跑新闻,那时,已经不流行狗仔了,我时常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立志做一名优秀的狗仔,私心深度接触明星生活的傻糊劲,会不由自主的笑。
晚上整理思维导图,写稿,来来回回删,来来回回整改,情绪上来的时候,我会喜欢坐在台灯下,冲一杯速溶的拿铁,敲字写日志,落笔成稿时直接发给一个比我大五岁的理工男,备注负责人。
他会帮我看稿,提出意见,教我学习诗歌的韵脚,帮我推荐投稿渠道,偶尔难受会和他抱怨生活的不如意,他会鼓励我,一切慢慢来,除此之外,关于他生活的一切,我一无所知。
认识他,是在网上的征文比赛,十七岁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抗疫期间,他是我赛区的负责人。
和他交谈时,我常常会想到纳兰性德。
理工男中的文艺男,诗人中的科学家,宗教学中的中科院。
那几年每日通宵熬夜写稿,对着天空发呆,母亲常劝我,该找个稳当的工作,如此受累总归是不好的,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嘴上敷衍着会考虑考虑换份工作,心里却还是有太多的思绪没有着落,唯有写字能得到片刻的舒缓。
人总要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落脚,生活才不至于埋汰。
后来幸运的接到牧奚杂志社的邀稿,辞职,到新公司,地点在心心念念的厦门,准备入职流程。
一切都很顺利。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是沿海城市特有的味道。
和同事们相处共事了一段时间后,彼此间加了微信,我才知道,负责人是何继凡,那个每次会议上不苟言笑的副主编。
“你好,沈付洋同学。”他淡淡笑着,不失风度,伸出手,神情和煦,一改刚刚的一丝不苟。
何继凡身着熨帖的黑色休闲西装,内搭一件白色衬衫,脚踩白色运动鞋,稳重又不显成熟,身上的香水是梁夕说过的纪梵希绅士,和他很搭,手表是我不认识的款式,看起来也不失大气。
后来,我进入职场,品味都是跟着何继凡提起来的。
“你……你是……”我颦起眉,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呢?”
“你一早就知道是我了?”
“审核应聘会看你之前写的稿子。”他的语气稳稳当当。
我低头暗窘。
“才来厦门吧,我做东,请你去吃饭。”
“你不会是徇私舞弊应聘我的吧,我要是做得不好……”
“所以你要拼命做好。”简单的陈述句,他说的掷地有声,命令的语气中又像含着鼓励。
这一年,我二十四岁,何继凡二十九岁。
这一年,我初出茅庐,不坚定,不自信,站在梦想的交叉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这一年,何继凡顺利晋升为主编,把我从阴沟拉起,告诉我,“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走,我领路。”
认真算起来,如今,我们究竟是认识了十年,还是陪伴了三年?
那天,何继凡做的寿司有点咸,蘸了芥末味道冲的鼻子很呛,他抿抿嘴唇,不太满意的样子,双手叉着腰,内心不知哭了多久,伸出手端起盘子,朝厨房走,目标直对垃圾桶。
我侧溜滑去,截下盘子,在他面前横下寿司,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第一次做,不错了。”
他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沈付洋。”
我大口咬着生涩的寿司,控制难咽的表情,“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他微微一笑带过。
“何继凡,跟你说过了,别想得到我。”我在他的面前总是那么放肆。
“好,不想。”他说话总是浑然天成的清幽细腻,像站在长安高楼俯瞰的诗人,像甘愿沦陷的情种,像浑浊世间的翩翩公子。
“也可以允许你想了,但你得不到,哼。”我说着玩笑话,心里却是一片潮湿。
我没有办法说出口,是如今浑浊不堪的我配不上何继凡。
但是,他永远懂我。
“你就继续口是心非吧,点外卖?做饭这块……我再慢慢专研。”说着,看向客厅,圆木茶几上摆着几步影碟,“要不要看电影?”
“好。”
我坐在铺着毛毯,软软的地板上,低头来回翻看手里的影碟,“怎么想起买影碟了?怀旧?”
“过去就过去了,我不计较以前的因果,就是觉得看影碟有感觉些。”他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并在膝盖上,不知在看我,还是我手里的影碟。
“就这部吧,爱情片,别吐槽我。何继凡,你心里就没有白月光吗?”我将影碟放进电脑,投出一片暗影在墙壁上,电影开幕了。
“你代入性不要那么强,不是所有男人都和你书里的那个人一样。”他说的云淡风轻。
与何继凡相处最大的错处就是自己在他面前,像个完完全全周身赤裸的人。
文字是私密的,而他知道我所有的过去。
我们躺在沙发上,搭着毛毯,坐在彼此身侧,却又多余没有贴近的动作。窗外一片暮色,万家灯火稀疏亮着,世界没有那么吵闹,温暖的白炽灯打在何继凡身上,他永远温柔,体贴周到。
那天投影上播放的电影是《爱你,罗茜》,男女主面对彼此藏着心里话,陪在对方身侧却永远隔着一层膜,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对方的身侧,结局很圆满,我看着心里却好像膈应了一块说不出来的情绪,压得胸口闷疼。
回房时,何继凡低声说了一句,“早点睡,别想太多。”
何继凡不是个爱重复说一句话的人,可这句话,他最近说的频率很高,大概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夜半躺在床上的时候,月光从窗子斜斜的倾落,柔软的铺洒在床头,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维生素E,不断在手里摩挲,平静又有些不知所措。
A市的那场大火后,我在医院休息了些时日,只是受了点惊吓,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父母没有久留,何继凡每天抱着电脑在我旁边处理公司的事项,从他当上主编后,尽日都停不下手头的工作。
原先,他是负责军事编排杂志的,后来,又接手了诗歌编栏。
和他一起回厦门后,他不放心我,直接把我带到了他的住所,进门时,我的行李已经被打包带齐了。
“行李是乔亦一帮你打包的,最近这段时间,先住这儿吧,你睡主卧,在二楼,我睡客卧,一楼。”他说着,将我的行李提上二楼。
我住二楼的主卧,他睡一楼的客房,亲近无密,却又张弛有度。
又抽空带我去做灾后心理创伤检测,宋医生就是那时认识的。
个人信息表格上填的是我的电话,收到回音的却是何继凡。
对此,我并不诧异,何继凡一直很照顾我,像哥哥,如父亲,开始会很不好意思,后来,渐渐习惯了,我又是个生活上很多事都没什么主见的人,大多对他的安排,我都习惯性的听之任之,任他像一个监护人一样,管理我的一切。
我知道,宋医生的事,他只是不想让我有压力。
我翻了个身,一个姿势躺久了,颈椎总是会很痛。
望着被夜风翻吹的帘幕,二十七岁了,这个我在心底给自己划定的年龄界限,终究还是来了。
我合上眼,浅浅睡去,梦里一个男人在身后喊着我的名字,有些急,有些慌张,我回过头,只是一片潮湿的海。
周日的清晨,五月的风吹得人懒洋洋,和往常一样,何继凡在厨房亲自下厨,我起先没在意,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我走进去看,他正和母亲打着视频,笑的很开心。
“她啊,挑食很严重,别总依着她,还是荤素塔配最重要……”
何继凡看到我来,把平板的镜头对向我,“阿姨教我做菜呢。”
“妈……”
“付洋啊,这都几点了,天天作息都不规律,你看你的黑眼圈……”
“我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母亲一唠叨,我就有些不耐烦。
“你天天一个女生让人家何继凡做饭,自己也学着点啊!”
“我只是暂住,你们聊吧,我去洗漱了。”
却是亲近,我越是说不出什么话。
或许也不是这样,叶郁洁曾经说过,我骨子里天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笑的时候很牵强,我哭的时候让人摸不到任何头脑,我心里有一面高高筑起的城墙,我推不倒,别人也翻不进来,倘若试图打破这孤寂的灵魂,一举一动也不过是多此一举的徒劳。
真正走不出来的人,是我自己。
吃饭时,何继凡在给我舀清汤,薄薄的一层皮,咬一口下去满口馅,肉香浸满嘴。
我看着他,等他发话。
他看了我一眼,就明白了。
“阿姨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今天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聊着聊着我就问她做菜的事了。”
我知道,他隐晦了些细节,我没有和母亲说过在何继凡家休养,可何继凡似乎也不愿对此说什么,我便不再做问,低头吃饭,后回房换衣服。
下楼时见何继凡身着圆领T恤,直筒牛仔裤,像少年一样卷起裤腿,清爽的短发,一改往日的西装革履。
好像多年前在校园站在梧桐树下的男孩,锋芒的眼里满是柔情。
我一时间竟晃了神。
“你确定不换件衣服吗?”他拧起眉,看着我。
我穿着一身黑色西服,阔腿的裤脚下踩着黑色的高跟鞋。
有些窘的低头笑了笑,转身,上楼,对着镜子换了一套绿色的连衣裙,踩上很少穿的小白鞋,旧旧的,有时光流逝的味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比着嘴角弯出一条弧度,却想起了另一张脸,唇角扯痛着,眼睛里又陷入一片清冷。
市中心的街角人来人往,车辆鸣笛不断,川流不息,我走在何继凡身侧,周围女生不时投来惊羡的目光,我有些不自在。
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在没有和他见面之前,我的想象中,那个不烦不燥帮我看稿,审稿,提出自己意见的负责人,是一个走在人群中不出众,甚至很普通的男孩,又是理工生,说不定收拾不好自己生活的秃发男生。
可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很是惹人注目,他不怎么说话,总是聚眉凝神,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眉间隆起的山丘,好像对什么都不满意,周围小女生都抱怨着何副主编好凶的样子,想上前搭话却又举步维艰。
周日人很多,我们去的时候正值晌午,一些在对街补课的孩子中午都会在这里休憩几时,情侣手拉着手相对而坐,说着脸红的情话,却冒的心头开花,一些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领着小孙子站在柜台前,吃力的听前台人员介绍每个套餐的优惠。
“有什么想点的吗?”何继凡的视线很直,打在我脸上。
“儿童套餐啊。”我扬起脑袋。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
“你去占个座吧,人多,我来排队。”
看着麦当劳里座无虚席的架势,我颔颔首,示意明白。
眯起眼,毛玻璃外清朗的斜阳落在一对老夫妇身上,老爷爷拿着纸巾,缓缓给老奶奶擦拭嘴上的残渣,笑意盈盈,不知说着什么,老奶奶止不住的笑,勾出食指,轻轻在老爷爷鼻尖上轻刮。
“没有位置吗?”不多时,何继凡的声音荡在身后。
“昂,中午人多……”我眼睛左右扫视,看有没有空出来的位置。
只见何继凡迈开步,弯起嘴角,点着头,向那对老夫妇的方位走去。
老爷爷牵起老奶奶的手,起身,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微勾,招徕着我们过去。
我跟在何继凡身后,定定走过去。
“哎呀,真好,年轻真好。”老爷爷感慨着,挥手示意我们坐过去。
“谢谢,谢谢。”我颔首点头致谢,何继凡在一旁笑着我。
老奶奶握紧老爷爷的手,手捂着嘴角,笑的很好看。
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身形佝偻,彼此依偎着支撑身体的平衡,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深情的问候,只是安静的走在那一方五月的阳光下,她在笑,他在看。
何继凡将餐盘整齐摆落在餐桌上,一一打开套餐的包装,拿出一个晴天娃娃摇晃在半空,随风吹起裙摆,匿着何继凡的身影。
“何继凡,知道吗?你好到所有人都愿意向你靠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嘴里呢喃。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径直垂下,平淡的看着我,“难道不是你盯着人家看了很久吗?”
我反应过来,咧开嘴笑,接下晴天娃娃,掌在手心,小小一只,仿佛渺小的我们置身于广袤无边的浩然宇宙,渺桑海之一粟。
“我订好机票了,去西藏,最后一期专栏我交给乔亦一了,她会按时发给你,我想准备游记的事,顺便学学摄影。”我抬起头,看见他眸里的自己,没有悲喜,没有哀乐,在他的眼帘也逶迤不出一条波澜。
我画了一张图纸,把自己未来的路平铺在上面,希望以后的轨迹不要有所变动,只有一个办法,逃离人群,背向城市,不牵扯别人的命运,不让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打乱。
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完全清醒且独立的。
而哪怕有一刻钟心灵的沉静,我都会紧紧把握,这样处世悠然的态度不多,可能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便转瞬即逝。
“找肖野?”何继凡嗓音低沉,一语道破。
“我不会去找他,乔暮笙要完成摄影工作,我去陪他。”我的喉咙生扯的痛。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那?”何继凡喝着可乐,和少年没什么两样。
“我打听过了。”
“什么时候走?”他抬眉。
“明天出发。”
他打开汉堡,整理好翻边,移至我面前,声音稳重,“阿姨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起来,我妈那边还要你帮忙打下掩护,去的时间不长,十天,我不想他们担心。”
“决定好了就行,就你们俩吗?”
我点点头。
“嗯,那你们谁照顾谁?”
“我会打电话找你求救的。”我不住笑出声。
我出生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清晨推开门,是遮目双帘的雾,中午的太阳隔在厚厚的玻璃在,无论身处何处,都感受不到四季的轮回变迁,夜里没有星星,晚风伴着沉默的啜泣,淹没了明天的光景。
总要有一次,跋涉千里远的路程,去山野见云雾,临海岸听波涛,近花草感受生命的悸动,无需多想,伸出手,便拥抱了所有。
还没找到故乡,只能提包去流浪。
肖野不在的地方,哪里都是家。
我转头看着街景走动的人群,压得喘不过气,“何继凡,你知道吗?我一直在逃,逃到穷乡僻壤,逃到山南海北,我以为我只是害怕人群,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连脚下的这片土地都害怕。人很多,事很杂,心思很乱,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我一时噤声,眼睛随着那对老夫妇蹒跚的身影缓缓移动,看到他站在阳光下。
肖野不知看着我和何继凡有多久了。
随之,他的身侧跑来一个女孩,披着利落黑直的长发,笑着在肖野耳边说着些什么。
人流涌动,浮光掠影,像A市的那场大火一样,我看到他了,却不确定是不是他。
何继凡看着我,蹙着眉回头沿着我的视线望。
“看到熟人了吗?”何继凡的语气低沉。
“没有,看错了。”我回神,那里只站着一个拿气球的小女孩。
我啃食着汉堡,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冰镇可乐凉的让人心碎。
“这么久了,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你躲的从来不是某个城市,而是一个人。”他连发问声音都是淡淡的。
“何继凡,不要把我看得太透了,对你没有好处。”我低头看手中的晴天娃娃,好像哭丧着脸。
后来,在月光凉薄的夜里,何继凡抱着我说,“沈付洋,你神定心不定,他不来,你潇洒自在,了无牵挂;他一来,你山洪海啸,天塌地蹦。你总活在过去,还从来不肯伸出手求救,活该你独孤终老,一身牵绊。”
曾经,我在给肖野的信上,写过一段话,我说我会等他,但时间不会因为这一句话,感动到浪漫的停下来等我,二十七岁是我给自己设定的期限,过了二十七岁,他若没有来,我会找一个物质条件不错的男生,过完这潦草却稳当的一生。
这不是活着,是在拼命生存下去。
时间没有拯救我,它甚至常常让我感到空乏的无助,我盘在深渊,抓着枯死的杂草向太阳靠近,还未上岸,月亮就附在枝头,我深深坠落,后来笑着,不过是用月光作棉被也不再身觉寒冷,我活下来了,却早已死在冰冷的月下。
下午,我没让何继凡陪,一个人去找宋医生。
宋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女医生,何继凡说,这样我交流起来不会有负担。
其实,是他们越过我交流起来更方便些罢。
“沈小姐,好久不见,生日快乐。”宋医生笑起来嘴角两个隐隐的酒窝很有亲和力。
“又是何继凡告诉你的?”
“病历单上有您的个人资料,”她扯起嘴角笑,“沈小姐,您太敏感了。”
我别过头,不予理会,“我来是想让你增加下药剂,我最近老出现幻觉。”又盯着她黑色的瞳孔,刻意补充一句,“别让何继凡知道。”
她眯起眼睛,看看我,打开进门时手里拿的病历单,手指在砂纸上摩挲,细微可闻。
“沈小姐,最近有没有食欲不振?”
我抬起头,警惕的看了她一眼,“有,睡眠也不好,在你这拿了瓶安眠药,被换成维生素E了。”自己都感觉的到语气有些不耐烦。
宋医生只是点头笑笑,她脾气出奇的好。
“那有没有控制不住的不耐烦,想破口大骂。”
“还没遇到糟心的事。”
“有没有冲动想做刺激的事情,或者……做春梦,□□,和性有关的事情?”她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让我觉得在挑衅。
“没有!我是来让你开药的,城市压力很大,宋医生压力不大吗?那干嘛要绷着笑脸,违心的假笑呢?”我顿起身,滑过宋医生微皱的眉间,走出门,想起叶郁洁的面孔。
走过私人诊所的玄关,看到一个男人神经兮兮的盯着我,手上拿着一张病历单,弓着背,没有一点朝气,站在门口,眼睛里泛着血丝。
“这不是沈付洋嘛?”厌恶的人连声音都刺耳。
我走近,“哟,冯文杰,终于肯来……精神病科挂诊了,你这病拖这么久,估计是进得去,也出不来了。”我笑着,心情好了不少。
他眼底的红晕愈发深重,只是站在那,连步子都没有上前迈一步。
和高一时相比,一点男人的长进都没有。
“你不嫌这种地方恶心了吗?”他讪笑。
“开始不觉得,见到你就有点感觉了。”
“这么巧遇到,不多见见太阳吗?”他轻挑起眉,眸中笑里藏刀。
我也不甘示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心里越缺什么,就越喜欢强调什么,你说,你是恶心多了呢,还是没见过阳光啊?”
“怪不得肖野不会要你。”他抬起眸,浑浊的眼里望着我。
原来,神经病也看得透当年那个天大的玩笑。
“追不到喜欢的女孩就凑合,凑合就扬言要把女朋友绑起来大卸八块,永远放在身边,吓跑后情欲大发,在上课时挑个握得住的女孩动手动脚,看着女朋友自残,还骂上前帮忙的人,哦,还什么都不承认,装无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吧,冯文杰……精神病79号……”
病历单上有个显著的79号。
我踩着小白鞋,笑着看他怒视我,亦步亦趋走出医院,懊恼怎么今天就没有踩恨天高。
宋医生说对了,每一条都中了。
可我就是不愿意和并不相熟的人袒开真实的自己,她是何继凡的人,心不贴近我。
我按响车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坐上车,熟练的发出一条短信,“老地方,时间不改。”
收信人:乔暮笙。
车开上桥,正逢下班时间,尽管周末,这座城市也从来不给人得以喘息的空间。
我瘪着嘴,轻笑自己,明明是想来问,我的症状会不会出现幻觉,却闹了这么一通,还没有得到本意的答案,看来,向远处走,是对的。
潮红的晚霞在天边醉了一片,不断飘散至更远的天际,悄悄隐匿。
肖野,你是否出现过呢?这时又在我看不见的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