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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月,难过的时候,雨落不下来 ...

  •   我很爱坐公交车,就像喜欢凌晨两点的长街,冬天晴日早起推开门窗的一片白雾雾,荒无人烟的贫瘠土地,和挂着耳机一路摇摇晃晃,同陌生人一起下站的契合。
      我喜欢那些有点莫名其妙的事情。
      厦门的清晨,天光大亮,在这里,一年四季我都可以穿上心爱的裙子,去海边什么都不用多想,不用抱着被子御寒,不用担心冷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寒风中。
      那肖野呢?
      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又在哪座城市一个人咬牙呢?
      床头的日记本,封面是暗灰色的,画着卡通人物“朱迪”,翻开扉页,最开始的字迹是十六岁,正上高二的沈付洋留下的。
      那年的夏天,夹杂着笑容和眼泪一起淌过。
      秋天的时候,我把那本日记交给了肖野,连带着附上水卡,钥匙扣,和一张让他交还物理教辅的纸条,在此之前,我还给过他一叠信。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我心中的矛盾永远如出一辙。
      唯独那个夜晚,我拿着信,那么的笃定,仿佛私奔似的那么激动。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那么的不尽人意,我仍然没有过一刻的后悔,我把所有的爱不由分明的通通交由你保管,这份一厢情愿连带着我的勇气和自尊,我的不后悔。不是觉得你值得,而是面对这段感情,我真的用尽了全力,来年,我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愧怍。
      其中不免有几分可笑的成分。
      水卡在还给他之前,我每天拼命的去楼道打水,发泄似的把里面的钱刷光,却一滴水也不喝;钥匙扣是石头做成的恐龙塑像,头早已从中间断掉,暑假的时候我还拿去街道修鞋子的叔叔那里问能不能接上,他摆着头,笑我傻得可爱;物理教辅是分班后给肖野的,我用不上,我当然知道找他要回来是一件多么幼稚可怜的事,可我还是在期待,期待如果有什么开不来口的话,他可以像从前写一封信给我,偷偷夹在书里,让我明白也许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不堪,可书回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我来来回回在历史课上翻,划过的笔记还是我交给他时的那样,没有一点点陌生的痕迹,我想,他大概也从来没有翻看过那本资料吧。
      关于信封和日记,叶郁洁那时很生气,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那么私密的物件像倒贴一样转交给肖野,梁夕也一脸费解的看着我。
      那是十月的天空,比往年都提前穿上了厚厚的卫衣。
      没有人明白,肖野那时在我心里的分量;没有人知道,有些感情真的不是像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说放下就放下;没有人懂得,在心里一直笃定的东西,最后被否定的压抑;没有人理解,在爱情里的第一次心悸被凉水拍打的委屈。
      我整日整夜躺在夜半十二点的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也没有一点睡意。
      那年秋天,母亲嘴里一直嚷嚷着学习,报的补习班让人喘不过气;叶郁洁一直劝我放下肖野,而我一直记得的是肖野有一次说叶郁洁比我淑女,让我好好学学;室友总是在寝室大肆的聊天,每天整个寝室一起受罚;上课时总想着肖野给我讲数学题时的神情,那么认真,那么稳重;是重新转到傅清班上成绩一落千丈的低谷。
      后来,我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和叶郁洁闹掰了,和室友的关系很难受,那年,我失无所失。
      公交车里的女声温柔的说着“请做好下车准备”,轻轻将我的思绪拉回。
      肖野,如果回忆每每念及都是如此不堪的情节,我们的重逢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机场熙熙攘攘,人流涌动,挤得人呼吸有些喘不上,我站在机场门口,听筒里传来乔暮笙的声音,伴着一丝火气。
      “你站着别动,我来接你。”
      “好,我在门口。”
      “沈付洋,你他妈昨天又耍我了,想想怎么办?”
      “摄影的收入都归你。”
      “操,我觉得你是派来折……”磨我的。
      听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风撩起发梢,我被紧紧箍在肖野的怀里。
      还没待反应过来,肖野就松开我,转身,踢掉冯文杰手中的利刃,腹部淌下暗红的血滴。
      机场一时大乱,身着特警服的工作人员持枪将冯文杰拿下。
      冯文杰红着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在机场大声的笑,好似疯了一样。
      看着肖野跪在地上,弯着脊椎,吃痛的闭起眼,我的眼泪止不住的落。
      乔暮笙闻声顺着人群赶过来,看到此情此景。
      “你没事吧?”
      我只顾摇头,发不出一句声音,抱着肖野,胸口压的很痛。
      上了救护车,医生给肖野插氧气罩,我握着他的手,却觉得怎么也握不住。
      救护车顶的鸣笛声,像死神的钟一秒一秒流逝。
      我突然发现,是爱的,怎么会不爱呢?
      在一刻,我一点也不希望肖野离我而去。
      守着夜,不肯睡去,我站在手术室廊外,失神的望着阴暗的灯光一闪一闪。
      记起日记里的另一种字体和一摞机票:
      沈付洋把日记和信给我了,回忆由我保管。
      晚自习后,放学的路上,沈付洋笑的很开心,希望不是像我一样自欺欺人。
      毕业了,我抱了她一夜,却什么都留不下。
      今天见到沈付洋了,在长沙,她身边有另一个男孩。
      听说沈付洋去了厦门,真好。
      她的笔名叫妻愿,每篇文章的最后,都说放下了,嗯,放下了。
      进行维和任务,见到沈付洋了,在西藏,她高原缺氧,那个男人很担心她。
      很巧,沈付洋在A市,不巧,她在大火里绝望的像死去。
      沈付洋,我找不到理由去找你了。
      机票来来回回飞落的终点,是长沙和厦门。
      我掩上双目,泪流满面。
      原来,在我向你奔跑的时候,你也在向我靠近。
      匕首没有刺中要害部位,没有生命危险,出了手术室,转入普通病房。
      他脸色苍白,张开干裂的唇。
      我忙去拿水,他却抓住我的手。
      “我不走,给你拿水。”
      他却还是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沈付洋……”
      “嗯?我在。”
      “会一直在吗?”
      “你希望我一直在吗?”
      “你愿意一直在吗?”
      “你好过来再说。”
      肖野的眸子淡下去,像黑夜沉入一片死寂。
      我回家想给肖野熬点汤。
      推开门,见到乔暮笙正拉着箱子看着我。
      我对上他的眼睛,还是少年的澄澈,灵动的秋水涓涓流去。
      “要走吗?”
      “嗯,钥匙给你放桌上了。”
      “对不起。”
      “是指哪件事?西藏的拍摄,还是……拍拖关系的正式结束。”
      “西藏的拍摄。”
      “沈付洋,我不喜欢你听的歌,一首都不喜欢。”
      “嗯,我有时候也听不下去。”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门的那一刻,“沈付洋,有事别给我打电话,我不会祝你幸福的,我会继续报复你,和一个女孩子好好的在一起。”
      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感伤涌上心头。
      走进卧室,床上摆放着两张陈奕迅的门票,和一张珍藏版唱片——《淘汰》。
      和乔暮笙在一起的那几年,我带他去音乐节听民谣,舒缓的情歌,他嘴里总是嚷嚷着不喜欢,觉得曲调太低沉,整个气氛无比压抑。
      回去的路上,我耳机里唱到陈奕迅的《淘汰》时,我跟他说,这是一首我最爱的歌,唯一一首百听不厌的歌单。
      他嘟起嘴巴,拔掉耳机,捂起耳朵,说不想与我苟同。
      日光沉沉的黄昏下,手机里传来乔暮笙的简讯:不要做胆小鬼,别学女流氓,记得要幸福。
      往后的日子里,平淡的一天,阳光铺满地面,醉人的舒畅,红毛发了一条朋友圈,视频里,乔暮笙坐在小酒馆里,唱了一首《瞎子》。
      关于乔暮笙,我知道他最喜欢的球鞋是Ader PUMA,最喜欢的电影是阿甘正传,最喜欢的音乐是说唱,却不知道,当他动心的时候,也会像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小心翼翼收藏着我一点一滴的喜欢。
      一首小众的民谣,用清冽的贵州话唱着自己的心声,歌词听不太清,不舒不缓的嗓音却仿佛隔岸观火,直达心底。
      这首歌我从前也以为会百听不厌,像捡到人间至宝似的,单曲循环了二十七天。
      倏忽在某个街头,哼出了那句歌词,二十八天的时候,我再也没有打开那首歌。
      得不到的时候,大多珍娇,拥有后,握在手心都嫌烫。
      我知道,乔暮笙这一刻或许是痛的,这在于,他从未得到过。
      而我们的故事,也在这首歌里悄然谢幕。
      拿起唱片,下面铺着一张纸,是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有人在暗地里把肖野和我的高中时期的事告诉了乔暮笙,所以他昨天晚上那么顺口的喊出了肖野的名字。
      我拿起手机,“何继凡。”
      “嗯,我在。”
      “我……”
      “机场的事我听说了,肖野没事儿,你呢,还好吗?”
      “不好。”
      “说。”
      “拜托你件事,帮我调查一下冯文杰。”
      “你怀疑他装疯?”
      “现在是肯定,我这里有乔暮笙留的一张聊天记录,但没有办法直接确认是冯文杰,我需要更多证据。”
      “好,你现在也不要急,好好休息一下,我会尽快给你消息。”
      “何继凡。”
      “嗯?”
      “我对你心动过。”
      “我知道。”
      “但我不想伤害你,不想违心的放不下一个人还死死抓着你不放,不想你成为那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那对你不公平。”
      “嗯。”
      “何继凡。”
      “嗯?”
      “谢谢你。”
      “事后认真写稿就是最好的答谢了。”
      “嗯。”
      何继凡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事后的几天,肖野出院了,他回了家,我时不时会去探望一下。
      帮他打扫房间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
      “付洋啊,现在忙吗?”
      “不忙,妈,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和你爸来厦门了。”
      “昂,那我来接你们。”
      “不用,我们已经在你家里了。”
      “好,我马上回来。”
      “记得喊上肖野来吃饭。”
      “妈……你知道了……”
      “快回来吧。”
      那晚,父亲拉着肖野喝了很多酒。
      我送肖野回家。
      他抱着我,“沈付洋。”
      “嗯?”
      “我也不想的。”
      “嗯。”
      “可我当年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答复,我怕,怕所有信誓旦旦的笃定,都是付诸不了实践的哽咽。”
      “我知道。”
      “毕业后,我抱了你一夜,我好想留住你,可我没有理由。”
      “嗯。”
      “沈付洋,我现在他妈的就是个废人,我……我,我患了先天性色觉障碍,我……我没有办法拿枪了……”
      “会好的。”
      “我……我”
      “我在,会一直都在。”
      西藏之旅回来后,关于肖野的一切,我都知道。
      何继凡在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专访,是肖野接待的。
      从错纳木回来的时候,何继凡问我要不要再去见肖野一面。
      我不知道。
      我只是换了一套衣服,拿好了采访的记事本,站在他们扎营的帐篷外,抬不起脚。
      后来,在公司,听说有同事的记者是那个维和部队里士兵的女朋友,时不时会听她聊起他们的生活,断断续续,时常连不起来。
      但我会知道他们又去了哪个国家,执行多久的任务,以及他们放假返程的地点。
      肖野去长沙,我在厦门,肖野非厦门,我和乔暮笙去上海,A市的相遇,是意料之外。
      我一直在躲他,躲那些岁月留下的疮痍。
      却在逃离命运的旅途上,与他不期而遇。
      后来,肖野去部队收养了那只在维和任务中受伤的杰克猎犬,我辞去了在厦门的工作,我们一起去了A市,在那片小县城,他休养眼睛,我专心写作。
      我们殊途,只为同归。
      在我们看不见对方的岁月,他没有放弃我,我也站在原地等他。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我淌过的江河,他翻越的群山,终究会汇成一条绵延的路,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生命的每一个阶段,不变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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