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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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镇上的女孩子都挺不喜欢读书的，这给了我一个在她们之间树立威信、建立地位的机会。
一八四七年，夏洛蒂·勃朗特发表了小说『简·爱』，轰动一时，这是我最喜欢给女孩子们讲的一本小说，但并不是我的最爱。我之所以喜欢讲它只不过是因为女主角在经历磨难之后最终还是获得了自己的幸福，这是现在的姑娘们都喜欢听的。
特别还是那位不漂亮的女孩子最后竟然嫁给了一个大庄园的主人，这简直难以置信。但在向我确认好几次之后，就成了她们最迫切的愿望，
“简，”贝丝隔着艾丽莎叫我，眼睛里充满了渴求和期待：“你知道怎么才能嫁给有钱人吗？”
她们认为我读的书多，虽然我也不漂亮，但总是知道一些如何能快速进入上流社会的门路的。
但我也只是在教堂厚着脸皮跟修女读了十几本书而已，读书的最初目的还是因为如果不学习的话修女是不会答应给我一些她剩余下来的面包的。
我太饿了，早上只吃一小块面包和两块土豆是完全不够满足我正在长身体的营养要求的。但我父亲很早就死了，母亲日日夜夜帮别人做衣服才能勉勉强强养得起我们母女俩，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黑发间还掺杂了少许白发。我又怎么能对她做出过分的要求呢？
我没有读书，只认识不少字，所以能帮母亲暂且做些杂活。因为长相算不得漂亮，手脚也不是很麻利，在小镇上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去当女仆的大户人家。没人需要我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女孩，在没有介绍人的前提下，而我又没有非常突出的显眼特点，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混入那些女孩中，跟着她们一起在小镇上敲开每一家的门，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做的、比较费事的活，赚取一点微薄的薪水。
从八岁到十岁我一直是这样度过的，直到十一岁那年，我遇到了教堂里那位特蕾莎修女。
对于她的名字我已经没有具体的印象了，在镇上，叫她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她是圣洁的象征，有人骂她是下贱的■子，但在和她读了一段时间的书之后，我开始称她为特蕾莎姐姐。
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名字。
英国古典文学史上有很多璀璨的明星，她格外偏好莎士比亚，于是我跟她读的最多的就是莎翁的文集。后来就是一些关于女性自强的故事，例如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和『理智与情感』，以及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你的名字和她一样，所以你要争取做到和简一样优秀。”特蕾莎姐姐这样对我说。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简。
但我只是拿跟着她读的书去融入做杂活的女孩子们，给她们讲一些她们梦寐以求的故事，争取能加入比较高层的小组，进而接到更赚钱的任务。我完全没有想着要遇到我的罗彻斯特先生或者达西先生，因为我是简·格林，不是简·爱或简·奥斯汀。
特蕾莎姐姐在观察了我几次之后就放弃了她的精英教育，转而开始教我如何变成一个淑女。
“你连吃饭的姿态都非常不优雅，简。”她这么说。
我自顾自地咀嚼着嘴里的面包，没有理她。
当然，在你过度饥饿的状态下，谁都不会在乎自己的吃相如何，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淑女。
为了母亲的身体健康，我能少吃就少吃，减少她的工作量，把食物的十分之七让给她——我很明白这一点，如果母亲去世了，那我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我继续我行我素。
因为屡教不改，特蕾莎姐姐只是把我当做一个教堂的普通来客，凭借着自己那么一点点怜悯之心给我留上几块面包，然后照例开始每日的读书和祈祷。我一边吃面包一边听她读书，这是必备条件。
她不再管我了。
说实话我还有一点失落，但那点失落在之后成功进入女孩子的杂活小组最高层之后消失了。我总算是找到了一点自己能胜过别人的地方，我可以吃苦，不管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能接受，我只想要钱。
后来我去教堂的日子就慢慢变少了，再后来一点，我十三岁，那个修女，特蕾莎姐姐就去世了。
听说得的是肺病。
单凭借十九世纪的医学，肺病并不好治，在一年间的相处中，我从来没有发现她竟然生病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也没有把病传染给我——
我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生命力强。
上一次我发现自己的优点还是在去史密斯先生家做杂活的时候，他太太用某种根本摆不上台面的理由克扣了我们的工钱，贝拉和丽丝都又生气又难过，但她们都是孤儿，挤在贫民窟（她们比我可怜多了，我好歹还有个家），所以根本拿她没办法。
但我非常平静地做完了所有事，心里一点波澜都没起，晚上回家也没哭，照常吃饭睡觉，保持好心情继续第二天的工作。
“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在听说一直帮助我的特蕾莎修女死了之后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之后，我的母亲这样说，“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愈发勤恳地做衣服了。
母亲的裁缝手艺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好，所以我们母女才可以勉强度日，没有落到贫民窟里去。
但在特蕾莎姐姐去世后不久，我就也只能去贫民窟挤着了，因为我母亲因病去世了，积攒的钱实在不够我租房子住，于是我收拾好包袱，木着脸进了小镇最黑暗、最阴沉的地方。
我也没有哭。很奇怪，明明这次是真的应该难过了，我失去了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容身之所，但我却没有哭——我甚至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母亲积攒下来的钱在安葬完她之后被我埋进了教堂旁边的小土堆里，从此再也没有过去看过。
我决心凭借自己的能力度日。
进贫民窟之后我倒是更能和我们那帮贫穷的女孩子处得来了，估计是因为之前我还拥有一个家的关系。但现在我没有家了，我和她们一样了，所以她们终于把我放到了平等的位置上。既不像之前那样冷落我，又不像后来那样围着我转，举例来说的话……就是相处更像普通家庭里的女孩子了吧。
“喂，简，你知道……”贝丝突然把声音放得很小，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迪奥·布兰度吗？”
“不知道。”我回答。
我从不关心镇子上的其他人怎么样。
“他的长相真的是很‘王子’，好看到让人根本挪不开目光！”她说，“但他有个坏爸爸。”
达利奥·布兰度。应该是这个名字。
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的夫人曾经在我母亲这里修补过衣服上的扣子，那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但好像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
估计也去世了吧。贫穷总是能轻易地和死亡挂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活着，我总是活着。
我在一个地方见到了迪奥。他父亲好像是常年重病在床，所以他凭借赌博在那地方赚点小钱。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之后我的命运会和他紧紧联系在一起，所以我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
我径直穿过那个地方，然后抱着一盆要洗的衣服被人群挤来挤去，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摔倒在地。
贝丝在我旁边，看起来一副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这时候突然发生了变故，有人打了起来，就在这个狭小的地方，甚至还用上了刀，贝丝在我面前被捅伤了，位置是腹部，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那时候正蹲下来帮她捡掉在地上的发卡。倘若不是我蹲下来了，或许那把刀就会插在我的腹部吧，这时候我倒突然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幸运了。
然后不幸接踵而至。
贝丝受了重伤，我没有钱，只能把她带回贫民窟，看大家怎么安排。其实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已经想明白了女孩子们的选择，哪怕包括贝丝自己。
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地方，生命是最不值钱的。
把贝丝带回去之后我马不停蹄返回之前那个地方，衣服还在那里放着，我害怕被人随手拿走。
但好在我负责的衣服都在，贝丝的盆子里少了一件，我在狼藉一片的赌场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
“你找这个吗？”有人问我。
我抬起头一看，是迪奥·布兰度，那个贝丝心目中的王子，记忆中那位夫人的儿子。
“是的。请问能把它还给我吗？”我问。
“不要用疑问句来回答我的问题。”他有些不耐烦地把那件衣服扔给我，“快拿去吧，蠢蛋。”
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厌恶这件衣服，但等我洗完衣服、准备把衣服送回去顺便上门要钱的时候，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贝丝为什么会知道有迪奥·布兰度这个人——她在帮他家洗衣服。
他们家没有人做这活，而这又是女孩子们的杂活小团体中最便宜的一件事，所以刚好雇了贝丝。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当时的女性地位到底是有多低了，即使是在维多利亚女王在世的时候也一样。
只需要掏一点点钱，甚至有时候还不用。凭借着迪奥·布兰度那张脸就已经足够在贝丝那里刷上一年的费用了，所以迪奥当时才会那么不耐烦吗？
贝丝已经死了，所以她未完成的任务暂且算是交给了我。莫娜这样安排的时候我下意识是想要拒绝的，但一点钱也是钱，于是我最后还是接受了。
洗衣服期间是一个月，每周一结账。
相比他父亲的破烂（指的是穿的程度以及看起来的状况）衣服，迪奥的要好上不止一个度。这让我的清洗工作轻松许多，他的衣服上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香气，和他父亲满身的酒气也一点都不同。
我把洗完的衣服折叠整齐，装在原来的深色袋子里。布兰度家离贫民窟不算太远，走过去只需要五分钟左右。这足以看出来他们也挺穷的了。
敲门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酒瓶摔碎的声音，下一秒，门突然打开，金发的男孩子手里捧着书看向我，眼里是全然的不耐烦和催促：“放下就走。”
我突然明白了那位夫人、迪奥的母亲——即使我只见过她一次，还是在很久之前——脸上为什么总是挂着一丝忧愁的微笑，忧愁是对她丈夫常年的酗酒，微笑是对她儿子保留的期许和美好愿望。
“你看的这是『巴黎圣母院』吗？”我问。
诚如他所说，我放下袋子就应该直接走的。但我却偏偏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那本书，法国文学家维克托·雨果一八三一年出版的作品，『巴黎圣母院』。
这本书我看过。
很奇怪，在和特蕾莎姐姐相处的两年间，我的词汇量增长许多，阅读能力也有了很大的提升。然而实际上我当时根本没想着学习，我只是想单纯听故事，然后再把故事讲给其他人而已——但没想到在我预计之外我竟然听她读了这么多本文学作品。
看到那本书的名字，故事的内容、卡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的形象就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一个人只要干了一件坏事……”“就想干尽一切坏事，除非他发了疯才会中途停止。”迪奥接上我刚无意识说出来的话，目光流露出一丝诧异。
他估计是想不明白我一个洗衣服的贫民窟女孩子是怎么会知道这本书的吧，不过也无所谓。
我放下袋子，朝着他点头示意之后就离开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那句话，竟然在冥冥之中……预示了他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