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童话》檀苏

9、第 9 章

　　青年掌心干燥，边媱刚抓到的时候，冰冷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用了点力。兴许是捏得有些紧了，他的手指在她掌中勾了勾。
　　不知是他在外面待得太久，还是天生体质如此，手上温度冰凉，冻得边媱忽然清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回来了？”
　　陈渡站在原地没有做声，高挑的身影立在身前，顶灯的光投下，影子笼罩在她的身上，边媱忽然觉得，他比想象中的还要高大。
　　他垂下眼，看向她的手。
　　皓腕上的翡翠玉镯懒懒地挂着，翠绿色显得她肌肤更白，能够清晰地看见手背上的青筋。

　　边媱注意到他的目光，惊觉还拉着他没放。
　　正要松开，陈渡扣住了她的手腕。
　　凉意在腕间蔓延，边媱以为他是在意刚才拉了他的手，想要抽回，却又被握得更紧些。

　　她抬起头，陈渡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但双眸深沉，天生的单眼皮带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凉薄冷淡。
　　边媱直觉，他不太开心。
　　这想法涌现得突然，又不知道个中缘由，想要安抚也无计可施。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缓缓问：“怎么了？”

　　陈渡还是没有说话，微敛双目，眼睫在眼底投出一道青黑的阴影。
　　随即，手指张开，放开了边媱，转身欲走。

　　“陈渡。”
　　边媱下意识叫住他，猛地从沙发上起身。
　　大脑的短暂缺氧模糊了视线，她缓了一会，问：“你周六有时间吗？”

　　陈渡背对她，微微侧头，边媱看到他下颌线动了动，应该是在抿唇。
　　随即，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嗯”。
　　得到回应，边媱似乎松了口气。

　　扔掉脑海里那些纷杂的思绪，临到开口时，倒有了些许胆怯。
　　犹豫两秒，她道：“最近上了一部新电影口碑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
　　周六是十三号，尹予深订婚的日子。她能想象得到，那是一场怎样的盛大宴会，她不想在那一天，沉浸在朋友宽慰的眼神中。
　　今天碰见尹予深，影响比她预想的要大。

　　陈渡转过身，下颌微收，正好能望进她的眼中。
　　边媱分明从青年黝黑的双眸里，看到了难掩的失望。疑惑之际，他低低的声音传进耳中，“你对其他人这样吗？”
　　边媱一怔，“什么？”
　　“我说，边姐姐你是不是，也是这样邀请曾学长的？”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陈渡没有回答。

　　在这之前，他也没想到真的会问出来。
　　可回想起停在夜色里的那辆车，车厢里透出的细微灯光，还有曾梁欢欣的笑颜，甚至是再早一些，室友们调笑曾梁时，脸上羞赧的绯红。
　　他便明显感觉得到，情绪意外失控。

　　明明两人之间远不到解释的程度，边媱还是开了口：“我和曾梁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让他去接我，是有事给他说，请你去看电影也是因为……”
　　边媱忽地哑然，现在面对陈渡，她根本说不出一句实话。
　　“因为……我觉得成年人之间，有些话并不用说得太清楚。”

　　陈渡接受了她这样的解释，“那好，我答应你。不过之后你又打算给些什么，几千？亦或是另一条领带？”

　　边媱顿时如遭雷击。
　　她没想到，在陈渡心中，自己竟是这般难堪。

　　嘴唇上下翕动着，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从陈渡那双眸光冷淡的黑瞳中，她分明看出了，明显的失望。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边媱肩膀轻晃，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我、我知道了。”

　　语毕，她抱起地上的大橘，回了卧室。

　　*
　　自这晚后，陈渡便没在江滨小区看到边媱。
　　大橘也被她托人来接走，偌大的房间，空荡荡地只剩他一人。
　　霎时间，他像是刚体验了几天小资待遇的穷人，生活一下从奢回了简，什么都了无生趣。

　　盛朝察觉陈渡这几日情绪不对，还以为他是在为挑战赛烦恼。
　　挑战赛是以团队的名义参加，整体进度不让人满意，大伙去咨询导师，得来的建议，一天一个样。

　　除了平时的学业，额外的比赛让盛朝都掉了不少头发。
　　某天中午用餐的时候，他觉得陈渡肯定能理解自己的苦恼，在他面前从不靠谱的导师数落到主办方的变态出题。

　　陈渡回答：“嗯。”
　　盛朝对他敷衍的态度极其不满，“就这样？”
　　“不然呢？帮你把朝令夕改的导师揍一顿，还是让主办方直接给我们晋级。”
　　盛朝语重心长：“渡啊，咱们学金融的，不要当直男，不解风情，我刚那样说是为了什么？不是想让你安慰安慰嘛！这都看不出来，以后你找女朋友怎么办？”
　　陈渡眸光一闪，低头专心吃饭。

　　说到这个，不知道怎么触及盛朝的八卦魂，他放下筷子，说得眉飞色舞，“哎你知道吗，曾学长好像和他女朋友分了！”

　　指尖稍稍一顿，刚被筷子夹住的肉丸一滑，落回汤里。

　　陈渡抄着筷子，好几秒后，夹起肉丸继续进食。
　　盛朝看他有反应，心想他肯定也有兴趣，继续道：“不过这是我猜的，最近增学长学习可认真了，还没研三呢，我看他都在准备论文。那天稍微探了一下口风，听他的意思，她那大姐姐好像是还没从上一段情伤里走出来，就掰了。”
　　“情伤？”
　　“具体的我也没好意思问，好像是被劈腿吧，好多年的感情。所以曾学长一开始就知道，对方压根没和他当真。”

　　陈渡不再说话，夹了一片五花肉给盛朝。
　　盛朝这才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在食堂里用完餐，下午第一节没课。
　　陈渡没有午睡的习惯，准备去图书馆。

　　第一图书馆人多，晚点容易占不到位置，近期有考试，甭管认不认真，在图书馆就是个态度，陈渡不打算和他们挤，绕路去了稍远的第二图书馆。

　　到半路的时候，外婆打了通电话过来。
　　他让盛朝先走，独自到湖边接通，“喂，阿婆。”

　　外婆听到他的声音很高兴，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问：“吃饭了没？阿婆打过来没影响你学习吧？”

　　“没有，我刚吃完从食堂出来。”
　　陈渡走到一张石凳前，用手拨开凳子上的枯叶，面朝湖水坐下。
　　江大的湖是校园一景，团团簇簇的荷叶铺满湖面，只可惜不是盛夏，看不见荷花绽放。

　　一对鸳鸯缓慢地结伴游过，陈渡听着外婆说话，内容无非是天冷了记得添衣的叮嘱。

　　忽然，她话锋一转，把话题扔到旁人身上，“你上次给阿婆说，遇到了边小姐，她现在怎么样啊？”
　　陈渡眺望远方的目光微黯，枯黄的树叶落下来，短暂遮住他的视线。
　　视野恢复后，看见的好像是那夜两人对峙的画面。

　　边媱面色灰败，被他三两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几乎是逃似的，消失在他的面前。

　　事情过去几天，没有把情绪淡化，只觉愧意渐浓。

　　陈渡抿了抿唇，嗓音微涩，“她挺好的。”

　　外婆像是心愿实现，大大地松了口气，“你现在遇到她，要是有时间就多去拜访一下，好好谢谢别人，懂得知恩图报。当初人家是因为小汝才额外资助你，你现在能读研究生都是多亏边小姐哩！”
　　“我知道。”
　　“还有啊，我寄给你的排骨，有没有给边小姐？那个随便炖炖，很好喝的。”
　　陈渡乖乖地答：“给了。”

　　外婆很高兴，其实还有很多话想给陈渡说，又怕耽误他的时间，让陈渡好好学习后，就挂了电话。

　　深秋萧瑟，冷风在湖面上吹起阵阵波纹。
　　陈渡觉得，其实他和这片湖有些相似，看着平静，实则轻易因风荡开涟漪。

　　*
　　11月13日这天，尹冯两家订婚的消息飞遍漫天。尹家是江城底蕴深厚的世家，江城大半个商界都和尹家有合作，边媱再怎么避免，还是被无孔不入的消息包围。
　　朋友圈里一刷下来，多半都是在repo宴会现场的。

　　边媱知道有些东西越躲越来，干脆顺其自然。
　　上午加完班，中午去做预约好的spa，下午被叫去初原家玩了一会，等到傍晚，她独自去看了电影。

　　电影就是先前想请陈渡看的那部。
　　一部悬疑片，从头到尾节奏紧张刺激，全片无尿点，走出来的时候周围都是谈论这部片子的声音。
　　回去也还早，边媱随便进了一家酒吧。
　　酒保小哥长得有些帅，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在逗那个小哥。于是两人中门对狙，一个被逗得面红耳赤，一个被对方明里暗里劝着多买了几瓶酒。

　　把酒喝完，已经快到十点，她喝得有些头晕，便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

　　路上已经有行人戴上了围巾，边媱却只穿了薄的长风衣，高领毛衣透风，被酒暖过的身体很快败在寒风下，凉意循着缝隙就往身子里钻。
　　裹紧了衣服，她也没改变主意，继续在路上走着。

　　走着走着，看见周围结伴而行的大学生路过，才发现，已经到了江大附近。

　　学生们都在往学校赶，几栋高高的宿舍楼灯火通明，偶尔还能看到阳台上路过的身影。
　　边媱愣在路边，惊觉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回江滨小区。

　　人突然失去了方向。
　　不知向前还是向后，驻在路灯下好几秒，面前有个穿着高筒靴的漂亮女孩走过，拿着手机，语气里有掩盖不住的雀跃，“……陈渡学长通过我的好友了，我该怎么给他说啊，请教论文选题吗……”
　　声音渐远，女孩的背影融进其他归校的学子中。

　　边媱不知道是喝了酒想得太多，还是听到了同音的名字。

　　但这声音给她指明了方向，迈开脚步，往江滨小区走去。

　　刚到楼下，边媱想起一件事，连忙在包里翻出钥匙，一、二、三……果然，少了江滨小区这套房的那一把。
　　把大橘接回家那天，她依旧因为和陈渡的对话羞愤难堪，一气之下，把钥匙卸了下来，暂且不打算来江滨小区住。

　　……谁知道，没过几天便食言了。

　　看了看楼上，屋子的灯没亮，也不知道陈渡在不在。
　　边媱在灌木丛前的木椅上坐下，对着手哈了两口气，觉得自己莫名狼狈。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尹予深订婚多少对她产生了些影响，所以在这寒风里冻着，也要和11月13日较劲。

　　摩挲了两下手臂，街灯映在地面上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住了些，边媱盯着靠近的影子发愣，直到它落在身上，才轻轻抬起头。
　　青年俊秀的容颜氲着光，眉目清冷，宛如冰山上绽放的雪莲，孤高冷傲。

　　边媱双手抱臂，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对方的确是陈渡。

　　说不清是尴尬多还是残余的气恼多，存了一些来见他的心思过来，真见到后，边媱倒有些后悔的。
　　他背着路灯，逆光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声音却没想象中冷硬，“边姐姐，你怎么不上去？”

　　他用的是七年前刚认识那会儿的称呼。
　　入冬的树叶落了不少，但被风吹时，依旧会发出簌簌声响。边媱瞬间觉得好委屈。
　　眼圈微微一红，大抵是被醉意壮胆，她本来有实话可说，张口时，竟选择了大部分男人都会触动的软肋。

　　“我在等你。”

　　这话一出，他万年不变的神态还是有了细微触动，黝黑的双眸里来不及掩饰错愕和其他各种情绪。
　　他一秒不说话，边媱心便跳得更快。
　　最后，她看到陈渡向她伸出了手。

　　和上回握住的不同，温暖干燥，整个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边媱从凳子上起身，站在陈渡面前，听见他问：“今天是你前男友订婚吧？”
　　方才涌起的躁意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凉意从脚底升起，顷刻间包裹了她的整颗胸腔。边媱浑身发冷，感觉血液都跟着冻僵，好像在惩罚她居然能这么不长记性。
　　“我……你、你怎么会知道……”
　　“百度上可以查到你。”
　　所以知道尹予深是谁，并不难。

　　而她那些小心思，在陈渡面前，也无所遁形。

　　咽了口口水，边媱低下头，声音干涩，“我还是走吧。”
　　风和树叶都静了下来，夜晚的小区似乎被吞噬进了无尽的黑暗中，她听不到一点声线。

　　腿迈出去半步，陈渡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拽，低头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