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64、路漫漫（6）

　　淳佳笑着起身向闵氏行礼，嘴里不断说着恭喜之语。闵氏虚应着，恨不得抓住她的手赶紧拖出去。
　　仙珠用力咬下嘴里桃脯，牙齿都要断了。桃脯的酸甜汁儿勾起心中的甜腻，恶心感越来越浓。她捂住嘴，捂不住心里一阵一阵翻涌的恶心。
　　“呜——呜——”
　　听到动静的淳佳，从门口折返回来，重新走到仙珠身边，关切地问：“二小姐，怎么呢？”
　　仙珠捂着嘴，“哇”地猛然一吐，鲜红的血液和桃脯一齐从嘴里飞溅出来，全喷在淳佳的宫服上。
　　————————
　　事已至此，绝无再隐瞒的可能。闵氏拆下珠翠，更换素服，入宫请罪。她跪在沈方思的脚边一厢哭一厢诉，直到沈方思亲自走下御座，将她搀扶起来。
　　“大嫂，莫哭了。仙珠六岁就到楚云宫，和驰睿一样，如同我的心肝。她病成这样，你怎能不告诉我？不管什么病，倾尽全力，也一定要医治好。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何况，仙珠身上还有仙人送珠的命格。”
　　皇后垂坠眼泪，孩子在遭受痛苦，最痛的莫过于母亲。宣召御医院，着命御医院医术最高、最德高望重的御医再次为仙珠诊治。
　　御医们领命而往，回复皇命时。因着闵氏先时的破口大骂，众口一词，坚称仙珠所得就是痨病。便是有不出名的小医生嘀咕反对也被无情弹压下去。
　　听到御医的结论，皇后沉默了。眼泪归眼泪，病情归病情。
　　她疼仙珠，更爱驰睿。总不能让儿子娶一个得痨病的女人吧。万一，驰睿也被传染，她的心血，沈家几代人的希望不就都完了。
　　仙珠的名字被皇后从选妃的名单中默默换掉。这是心照不宣，无可奈何之事。闵氏纵然不愿，也只能接受。
　　闵氏除了仙珠，还有已经嫁人的烟灵和儿子沈祁阳。皇后却只有驰睿一个孩子，焉能不为他费尽思量。
　　没有仙珠，睿王妃依旧还是要从沈家的女儿中选择。
　　剩下的女儿无论是相貌、性情还是年纪，屏儿最优。大家都觉得，这是目前能找到最好的弥补办法。不管怎样，未来的皇后还是姓沈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自己雀屏中选，屏儿高兴得要跳起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柳氏尾巴也要翘到天上。闵氏在她面前少不得需忍气吞声。
　　所有人都满意的事，唯独驰睿不满意。他不喜欢屏儿，如同，昊麟讨厌莫冰芮。
　　屏儿怎能做他的王妃？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王妃不是仙珠。
　　仙珠第一次被闵氏领着进宫叩拜皇后时，他就站在母后身旁。看着她弯腰曲背，像模像样跪下去。抬起头，看看皇后又看看他，一双眼睛黑得像葡萄，又像最黑的黑曜石。
　　皇后向她招手，示意她站起来走近一些。她也不怯弱，大大方方走过来，喊，皇后姑姑，睿哥哥。
　　睿哥哥？
　　在宫里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这是民间孩子间的称呼。
　　他听了两遍，很顺耳，也很……顺心。
　　沈方思笑着拉过她的手，再拉着他的手，把他们的手拉在一起握住。
　　“驰睿，带妹妹去玩吧。这宫里很大，别走散了。”
　　“哎，知道了。”他抓起她的手往外跑。
　　这么多年，他一直和仙珠在一起。生活在楚云宫，同吃同住，同卧同起。即使有弘毅和昊麟，后来又有韦月眉和莫冰芮，再来还有屏儿，但他们远远没有他和仙珠亲。
　　他一辈子紧握不放的手，怎么能说放就放？
　　那一声亲甜的“睿哥哥”，只有仙珠叫起来，听着才顺耳啊。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一个妹妹，唯独的一个，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驰睿不肯娶屏儿，在楚云宫和皇后大闹。皇后一会儿软语安慰，一会儿雷霆急怒。
　　没有母亲不疼儿子，也没有母亲想刻意曲意儿子的心愿，实在是这件事，十个母亲十个母亲都不会同意。
　　在儿子性命面前，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冒哪怕一点风险。
　　—————————
　　仙珠的病被确诊为痨病后，等于宣判了死刑。不仅失去成为睿王妃的资格，还要从将军府邸移居到别院，这是柳氏的强烈要求。
　　屏儿马上就要做睿王妃，万一被痨病传染上怎么办？就是屏儿未染上，家里的其他人，哪怕是猫猫狗狗染上了也不好。
　　闵氏万般心痛，也只能忍痛把仙珠迁移出去。
　　搬到清幽的别院，仙珠自己倒一点不伤心，反而松了口气。谁说命运不可改变？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她终于逃离了嫁给驰睿的命运。
　　“儿啊，你可莫怪母亲。”闵氏抚摸着她的脸庞，痛洒下几滴眼泪。“阿娘一有空就来看你。”
　　闵氏哭得如泪人，仙珠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懂事地说道：“阿娘，你要保重身体。这不怨旁人，是仙珠命里无福。风风光光把屏儿嫁给睿哥哥吧。屏儿也是沈家的小姐，阿娘总归是她嫡母。”
　　虽然是别住，仙珠的身份依然是沈家二小姐，吃穿用度任何东西都是不敢短她的。
　　沈喻爱女，送来的东西样样最好。皇后惦念，参茸鱼翅也流水一样送进来，便是皇上，知道她病了，也不时派内监探望，赏赐精巧的玩意给病中的她解闷。
　　爱她的人还是爱她，惦念她的人还是惦念。
　　别院清幽，仙珠住得甚顺心。没有连绵不断的各路大小御医、大夫、郎中、道士，也不用应付宫里来探听情况的宫婢、奴子，更不会被强拉着起来描眉画唇，吃那没完没了的汤药。
　　身体里的虹吸虫虽未除，精神倒好了许多。
　　仙珠觉得顺心，来看望她的昊麟也觉得甚顺心。将军府人多，不如到别院方便，惊动的人也少。
　　炎炎盛夏，奴子们在天井搭上凉棚，西瓜湃在井水中。吃的时候一刀切开，西瓜的蔬果香味便散在空气中。
　　“西瓜性凉，你不能多吃。”
　　仙珠刚刚用银叉取用第二块，昊麟便如是这么说。
　　她瞪他一眼，不甘愿地把西瓜放回去。他莞尔，故意拿起她放下的西瓜放到自己嘴里大快朵颐。
　　胃不好，吃不得生冷刺激，是虹吸虫病的后遗症。反复的呕血和吃汤药，损害了仙珠的健康。现在的她，吃什么都小心翼翼。不然，半夜里的胃痛绝对要命。
　　若问后不后悔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逃避命运，还真难回答。
　　谁又能说嫁给驰睿就是她的命运？她的命运理当自己掌握。但是听到闵氏叹息，知道驰睿不愿和屏儿成亲的消息。她的心里还是不忍，不忍欺骗最爱她的母亲，不忍伤害驰睿。也许对驰睿，她应该再真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