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12、倔强（1）

　　等了快一柱香的时间，淳佳终于从雏凤宫回来。
　　素青问她，“公主呢？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
　　淳佳擦了擦头上的汗，“奴去雏凤宫传话，公主听说太后召她，开始还挺高兴。问奴，除了太后还没有其他人在。奴不敢说娘娘在，就说谁也不在，就太后一个人。公主说，她正好刚绣了一个荷包，要送给太后。她就回寝宫取——然后，然后，就再找不到公主了。”
　　沈方思大吃一惊，真以为咏阳是找不到。着急地说道：“哎呀，怎么会找不到？你们好好找了没有，可不要跑到御水台，荷花池旁去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找不到？
　　太后老了猜不着咏阳的小心思，仙珠一听就明白。
　　咏阳是和她杠上了，不肯来啊。
　　“别找了。”
　　“为什么不找了？”沈方思道：“咏阳不见了。”
　　仙珠安抚沈方思道：“姑姑，莫着急。咏阳没丢。她是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不肯来。她存心避开我。”
　　“不可能！你是她的皇阿娘！她怎么能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她要是敢这么做，就不是我沈家的人！快、快派人把公主找过来。如若真是这样，我要好好教训她一番。”
　　“姑姑！欲速则不达。”仙珠叹道：“这些事，你就莫心忧了，还是让我和咏阳自己解决吧。你也说，我是她的皇阿娘。总有一天，她会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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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珠的希望落空，又一次和咏阳失之交臂，说不伤心难过是假的。
　　从承晖宫出来，别提多郁闷，脚步沉得都抬不起来。兴冲冲的过来，铩羽而归。
　　晓瑾虚扶着她的手臂，一个劲地安慰，“姑姑，春光正好。我们去阆山走走如何？说不定公主也去园子，兴许能遇到。”
　　仙珠哪里有心情看花看草，但是晓瑾在岭南愁苦惯了。入了皇宫，什么都好吃，什么都好看。仙珠不忍扫她的兴，勉为其难地点头。
　　虽是初春，阆山的鲜花，已经开得繁华如景。宫闱之花不仅集天下之奇，还妙在一个多字。一年四季，花开彼伏。
　　沈晓瑾看得有趣，摘了杏花又摘芍药，陷在花海中走不出来。不知繁花百朵，却难解仙珠心头愁绪一分。
　　“姑姑，你看，这花多美！”她把潋滟的春花摘下拿在手里，“姑姑，要不要簪一朵？”
　　中晋尚红，男女皆爱簪花。
　　仙珠倒从不爱这鲜艳的轻柔之花，少时最得她喜欢的宫制的“滴粉缕金花”。每每赏赐，她总得到最好的那份。
　　“春花配美人。来，姑姑帮你簪——”
　　晓瑾笑着把头偏过来，让仙珠把粉色的桃花簪在她的鬓角上。
　　仙珠细细端详，认真说道：“好看。”
　　摸着头上柔嫩的花朵，晓瑾羞怯地喃喃念道：“但得桃花艳，得间美人簪。”

　　仙珠扑哧而笑，“吟得不错。希望晓瑾将来得配如意郎君。这簪花之事就不要姑姑代劳了。”
　　晓瑾满面绯红，低着头只看脚尖。
　　正在这时，韦月眉轻摇罗扇，边走边念，道：“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沈仙珠，好久不见。”
　　仙珠感慨命运不济，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人，走错道儿都能遇到。
　　素青跪下行礼，“贵妃娘娘，万福。”
　　晓瑾也知道来者是皇上的妃嫔，依葫芦画瓢向着韦月眉行礼。
　　锦儿却不向仙珠行礼，站在韦月眉身后，表情倨傲。
　　如今的仙珠，人是回来了，皇后的位份却没有回来。锦儿行礼是情面，不行礼是道理。
　　今日的韦月眉是来一探虚实的，好比被苍鹰抓住的兔子，在临死前做最后的奋力一博。
　　她用心用力打扮自己，试要把仙珠比下去，紫蓝垂花缎锦裙衫，和田玉蝴蝶簪，更有馥郁的花香，精致的妆面。可惜，可惜。没有帝王的宠爱，一切都是空架子。
　　面对许久未见的故人，沈仙珠不笑，不动。轻轻揪着手上的桃花叶子，对着晓瑾莞尔道：“难怪我刚刚走进这园子就闻到一股酸味，还在纳闷是谁打翻了醋坛。原来是有人在这里念那些酸不溜丢的歪诗。晓瑾，你往后可不要学她这样。自己喜欢念书，躲在屋子里好好念就是。何必时时刻刻在旁人面前掉书袋子？真的学问，要人请教才值钱。上赶着满世界去张扬的，不是学问，是买卖！”
　　仙珠深知，她和月眉的关系，并不是谁气急败坏谁就失败，也不是谁能保持镇定自若的就是胜利。
　　她们的胜负不在于她们本身，而在于那个男人站在谁的身后。
　　没有皇帝支持的韦月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她这里讨得半分便宜的。
　　仙珠也不想让她占到半分便宜。
　　晓瑾脸红透了，支支吾吾，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韦月眉气得不住打颤，如果前几日未曾看得清楚。那么，此时，仙珠是真真切切近在咫尺。
　　韦月眉几乎可以数得清她脸上的汗毛，听得到她的呼吸。
　　这一切都是在告诉她，仙珠的的确确是活着回来了！
　　“沈仙珠，你莫得意。你现在还不是皇后！再说，天底下哪有皇后死而复生，哪有离开皇宫又去而复返的皇后？”
　　仙珠微微含笑，深深点头，“的确，在我朝之前，确实没有死而复生的皇后。可是，韦月眉，你不记得自己了么？如果这世上有失踪四年又回来的贵妃，为什么就不能有死而复活的皇后？在我被百官斗倒之时，你就不会遭受池鱼之殃？”
　　韦月眉脸涨得紫红，仙珠笑着拉着晓瑾的手，道：“晓瑾，我们去那边看看吧。这里的酸味越来越浓了。”
　　“慢着！——”
　　月眉冲动地拉住仙珠的右臂，仙珠想要拂开，但听见她凑在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耳语：“昊麟在宫里，他想见你！”
　　仙珠脑子轰然一响，仿佛无数烟花在她脑子里爆炸。
　　“你说什么，昊麟，他在哪？”
　　时移势易，刚刚落下风的韦月眉因为掌握了主动，而变成了上风。她含着一个讥讽又凉薄的微笑，缓缓道：“说得这么大声，是不是想害死他？”
　　仙珠猛然抬头，看到身边的素青、晓瑾。不得不压下纷繁的心事，对两人道：“你们下去。”
　　素青道：“娘娘，还是让奴陪着吧。”
　　晓瑾也道：“姑姑，我也想陪你！”
　　“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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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素青与晓瑾走远，仙珠急躁地问：“昊麟在哪？”
　　阳光依依，斑驳有致，韦月眉仰头大笑，笑完之后，恶狠狠地对着仙珠，道：“跪下！”
　　仙珠一愣，勃然大怒：“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这双膝盖，跪过的人，十个指头能数得出。
　　韦月眉何德何能，胆敢叫她跪下！
　　她也配！
　　“你不要忘了，我还是皇后！”
　　“皇后？你还是什么皇后？沈仙珠，你知道什么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的德行就不配做一国之母！就是因为你的不检点，才会边疆不宁，皇上才会出师不利。你连唯一的女儿也不认你，有什么可嚣张！来人，压着她给本宫跪下！”
　　锦儿领着两个奴子，上前揪扭住她的胳膊，压她肩膀。仙珠的胳膊受过伤，哪里挡得过那些人的蛮力。疼得眼泪汪汪，受不住往下跪去。

　　“住手！”
　　就在这时，咏阳从不远处的芍药花丛中钻了出来。单望站在她的身后，着急地直叹气。
　　她像炮弹一样把韦月眉撞了个满怀，狠狠地把锦儿推到路边的草丛中，另外两个奴子吓得赶快放手。
　　“你们这些贱奴，有什么资格碰我皇阿娘！”咏阳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挡在仙珠前面，大叫：“我皇阿娘怎么不是皇后？不长眼睛的东西，也不去看看，也不去听听。我父皇什么时候下过废后的旨意！凤鸣宫一直为我皇阿娘保留着，里面还有我皇阿娘的印绶和宝书。她是我父皇的妻子，是我父皇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我皇阿娘活着是和我父皇共治江山的一国之母，她死了，是与我父皇同穴同寝，受万世敬爱的先后！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的人且能受她的拜伏！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咏阳义正严辞一顿彪骂，喝得锦儿和幽兰宫的奴子扶着韦月眉慌不择路地跑走。
　　素青和晓瑾匆匆赶来，晓瑾忙把仙珠搀扶起来。
　　仙珠不顾肩膀的疼痛，去看咏阳。此时的咏阳依旧维持着双臂伸开，保护她的姿势。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比大人还要勇敢，还要无畏。
　　这是她的女儿啊，唯一的女儿，隔了遥遥岁月和时光，本来应当由她保护的孩子，结果，现在变成她的保护神。
　　仙珠极度渴望想要把女儿拥入怀里，紧紧抱住。她站在咏阳身后，伸出的手在空中发抖，眼睛热热的，声音微微发颤，“咏阳……”
　　咏阳猛地回过神来，一掌拍走她伸过来的手，“你别碰我，你也别以为我原谅你了！我恨你！你不是我皇阿娘，我皇阿娘是不会扔下我的！”
　　说完，她转身就跑。
　　仙珠握着被打痛的手，哭着在她身后，喊：“咏阳，咏阳——”
　　单望看看跑走的咏阳，再看看痛哭的仙珠，向着咏阳的方向追去。
　　咏阳一直哭，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单望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发现，她躲在一棵大树下，呜呜抽泣。
　　单望悄悄靠近，帮她把发髻上的芍药叶子拿掉，“你还真好强。明明心里那么在乎，偏还不承认！”
　　“要你管！”咏阳哭着伸出手在他脸上挠了几下，用手背遮着眼睛，伏在大树上哭得嘤嘤。
　　“好好好。”单望脸上印出好几道指甲印子，他摸着脸，投降般道：“不管就不管，干什么挠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