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77、时间之弧（2）

　　他的心脏像被人死死捏住，呼吸都停了，磕磕巴巴道：“仙……仙……珠。”
　　一个人，哪怕饮醉了酒，她的表情也是有涟漪的吧。
　　而她什么都没有，静得如漆黑的夜，一点星光都没有。
　　他颤抖地把手指伸到她的鼻子下，猛然又缩回来，疯了一样摇晃她的肩膀。仿佛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就能把她从黄泉路上唤回来。
　　“仙珠，你醒醒、醒醒！”
　　众人听到声音，冲了进来。严怀恩骇得倒退几步，从没有见过皇上这样。脸色透白，惊慌失措，大汗淋漓。一会儿冲着皇后大吼大叫，一会把她抱在怀里，脸贴着脸，激动地说着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而皇后，一动不动……
　　大家吓坏了，不敢乱猜，隐隐约约又猜出一点半点。
　　秋兰低声喊道：“娘娘，不会是——”
　　“不会什么！”弘毅一双鹰目，弑人般地瞪着秋兰，“滚！”
　　秋兰还没说出“饶命”，就被拖了下去。
　　严怀恩心里直嚷着坏事了，坏事了。娘娘不会真的做傻事吧，如果娘娘意气用事。
　　往后，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仙珠，我的仙珠——”
　　沈方思的哭声一声压着一声传了进来。淳佳搀扶着她，她的身后跟着素青，素青怀里抱着睡眼朦胧的咏阳。
　　沈方思进到内殿，看到弘毅，再看他怀里的仙珠。捶胸顿足，发出凄厉地哭声：“啊——仙珠、仙珠！你怎么呢？皇上，你好狠的心啊！——我的仙珠，你怎么这么命苦！”
　　沉睡中的咏阳惊醒过来，看到被父皇抱在怀里的皇阿娘，伸出手哭道：“皇阿娘，皇阿娘！”
　　弘毅暴怒道：“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没看到你皇阿娘睡着了吗？马上给朕滚出去！”
　　素青吓得赶紧捂住咏阳的嘴，把哭闹的她抱了下去。

　　沈方思呵呵冷笑，推开身边的淳佳，指着弘毅，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戏哩！做戏给谁看？仙珠明明就是被你逼死的！你不许他们说，哀家来说！反正哀家是要死之人！仙珠死了、死了！她再也不会醒过来！皇上，终于如愿以偿了吧。姓沈的都死了，如今轮到仙珠！你也想我死，将来你也容不下咏阳——”
　　沈方思边骂边哭，也不顾什么了。失态地冲上去揪住弘毅的龙袍，要和他同归于尽。
　　“我的仙珠好命苦，好命苦啊！她活着的时候，你不对她好，现在她死了，你还抱着她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只把仙珠紧紧护在怀里，任由沈方思把他推来搡去。
　　混乱之中，沈方思大叫一声，借势往后倒去。扑倒在淳佳身上，登时大哭大喊，“活不得，活不得。皇上要杀我了，皇上要杀我。”
　　刹那之间，整个凤鸣宫乱成一团，整个禁庭也陷入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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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狂雨骤，香飘花坠。潞王府里浑然不知。沈烟灵怀孕之后，计彧把能推的公事都推了。最近，朝中最大的公事就是清查沈氏党羽。他身为沈家的女婿，此等公案自然能避嫌就要避嫌。他这几年官海沉浮，看透也看厌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经过那么多曲折后，终于认清，比起所谓的宏图大业，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
　　计彧做得不错，把烟灵当成易碎的瓷娃娃，天天捧在手心。针拿不得，线捻不得，滋补的汤水流水一样。
　　人忙狠了要病，闲久了也要病。
　　烟灵这么被养着，日也睡、夜也睡，弄得日夜颠倒。该睡的时候睡不得，该醒的时候醒不来，再加上孕吐，心情便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自然相安无事，坏的时候打鸡骂狗，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计彧，总被当作出气筒。
　　计彧也不计较，随她摔摔打打，还乐乐呵呵地傻笑。
　　这不，今晚又是这样。白日睡多走了眠，到了丑时还睡不着。人一睡不着就烦躁，一烦躁就要找人撒气。
　　沈烟灵在衾被中翻来覆去，动得计彧也不安生。认命地翻身起来，“你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说会子话。”即命人进来掌灯。
　　沈烟灵索性坐了起来，灯火昏昏，淡淡如晕，透过纱罩子照在她身上像蒙了一层薄油皮纸，衬得人像浸满了油的酥饼，引人恨不得想要狠狠咬上一口。
　　计彧凑过来，撩起她耳边的长发，“肚子饿不饿，让人给你温一碗花生酪。”
　　“你别来烦我！”她推着他的肩膀，将他搡开。像只小虾子一样抱着膝盖，眼睛直看向窗外的黑夜。更漏的时间已到寅时。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心情特别烦乱，惴惴不安，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采月端来花生酪，计彧亲自接过，吹冷了，用银匙送到她的嘴边。
　　她大发嗔怒，说自己不饿，谁让他做这个了。计彧好言好语相劝，说她不饿，肚子里的孩子也饿了。两个人一个推，一个喂，一碗花生酪，你吃半碗，我吃半碗，闹了小半个时辰。
　　采月笑个不停，刚退出来，廊下即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奴子上前，在她耳边快速地蠕动。
　　采月忙忙又重新掀帘子进去，沈烟灵看她脸白得鬼一样。她看着沈烟灵，怔忪得说不出话来。还没说话，扑在地上就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呢？”沈烟灵奇道：“好好的哭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采月是沈烟灵的陪嫁丫头，同来的四个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她这一个好的。在王府锤炼这么多年，早已经处乱不惊。现下方寸大乱，哭得如泰山崩塌，眼泪滚豆般爬了一脸。上次见她这么哭，还是木兰死的时候。
　　计彧心中涌起不安，沈烟灵更是急躁，骂道：“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快说啊！出了王府或许没办法，但只要在王府，我和王爷会为你做主的！”
　　计彧也道：“采月，你就说吧。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
　　采月还在抽噎。“你快说啊！”沈烟灵已经急得不行。
　　采月抬起头看着计彧，又看看沈烟灵，哽咽道：“王妃，您可千万别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薨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烟灵如五雷轰顶，猛地站起来，又猛地往地上一栽。
　　计彧忙把她扶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搽薄荷散。
　　“事情打听清楚了没？王妃早几日才入宫见过皇后，娘娘没病没灾，怎地突然就薨了？”
　　采月也自悔恨自己话说得太急，此时此刻，哪里还管得那么多，眼泪巴巴地说道：“是母后皇太后派人递出来的消息，这还能有假？奴也是心里难过……太后说凤鸣宫里乱成一团，皇上抱着娘娘，不许任何人靠近，谁也不许说娘娘薨了！太后请王妃赶快入宫去。”
　　烟灵躺在床上，一阵头晕，一阵目眩，心痛得眼泪都流不下来。挣扎着说道：“快给……给我更衣！我要入宫去！”
　　“你这样子怎能入宫？”
　　“怎么不能去？”沈烟灵的拳头砰砰砸着床板，吼道：“那是我妹妹，我最后的亲人！采月，给我更衣！”
　　计彧不敢再说什么，自己也忙更换朝服，试图做最后的挽留，“烟灵，我们是不是再等等消息——”
　　“等？等到什么时候去？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拿把刀——”
　　计彧拉住她的手，“你要是再这样说，我就不许你入宫！”
　　“你凭什么不许我入宫！仙珠是我最后的亲人！难道我就不能为她哭，为她不平、为她伤心？哼，什么狗屁皇帝，就是一个过河拆桥的小人！你别劝我，我算是看透了他，也看透了你！”
　　两人拉拉扯扯来到府门外。清晨，薄雾，湿气沉得整个街道像浸染在水泽中。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一架马车滴滴答答过来，正好停在王府门口。
　　计彧心头泛疑，眼见从马车上跳下一名男子，头戴逍遥帽，身穿湖色深衣，腰间系着同色大带。穿着普通，亦无华贵饰物，可怎么也掩不住堂堂好貌，人才风流。人物样样都好，就是笑得太轻浮，如无根的浮花，落不到实处。他身后的两位随长都要比他庄重严整得多。

　　雾气渐渐散尽，露出三张真容。
　　计彧看清来人，一口气差点直接背过去，沈烟灵也认出眼前人是谁，低低叫道：“梁王！”
　　昊麟笑着颔首。计彧猛吞了几口口水，赶紧把他拖到府邸，咬着牙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祖训有云，藩王无旨不能离开封地！最近皇上并没有圣旨，召他回来。要是被发现，不死也要扒层皮。
　　更要紧的是，他为什么会挑这个节骨眼回来？
　　计彧心中无数火花嘶嘶作响，“你什么都别说！快走，快回潞北。我就当没见过你！”
　　昊麟满脸委屈地道：“小皇叔，我来都来了。你就不听听，我为什么要回来？”
　　“不不不，我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你快走！”
　　昊麟不理计彧，眼睛直看着沈烟灵。沈烟灵立刻道：“王爷不想听，可以不必听。梁王，你想说什么，告诉我一个人便可。”
　　昊麟笑道：“王妃不愧是沈家的人，聪明爽快。我冒险回来，是为了仙珠。”
　　烟灵顿时鼻酸，眼泪滚豆般道：“梁王来迟了一步，刚刚传出来消息，仙珠……仙珠……已经死了。”
　　昊麟面上丝毫不显悲伤，反而有点高兴地说道：“不迟，一点不迟！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仙珠能不能活，全靠王妃想不想救她！”
　　烟灵如坠迷雾之中，难道人还能死而复活？但若是为了救仙珠，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救不了阿娘、爹爹和祁阳，至少要把仙珠保住啊！
　　她激动地道：“你快告诉我如何救她！只要能救她，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
　　昊麟抚掌，“有了王妃这句话，万事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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