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58、乘风归去（1）

　　“皇阿娘，你不会死吧？”
　　“是人就会死。”
　　“皇阿娘，我不想你死。

　　咏阳说着说着，便哭起来。仙珠笑笑，唤来素青为公主更衣，她要带咏阳去见太后。
　　素青答应得战战兢兢，她给咏阳精心挑选了一件桃花色双对襟褂子，搭暗绿色绣百花小裙褂子。桃红配暗绿，这样出挑的颜色衬得咏阳粉嘟嘟的小脸如嫩桃子。
　　仙珠翻了翻咏阳的衣服，赞许道：“你选的衣服和颜色很配公主。公主就交给你了。记住，往后公主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一步都不要离开她。”

　　阳光明媚，阳光正艳。
　　咏阳蹦蹦跳跳，一路上摘花撅草跑到承晖宫。献宝地把采来的花放到沈方思的眼前，“皇阿奶，快看看，咏阳采的花好不好看？”
　　“好看。”
　　“咏阳给皇阿奶簪起来，好不好？”也不管沈方思答不答应，咏阳胖乎乎的小手麻溜地把手里的鲜花往沈方思梳得庄重无比的发髻和发冠上一顿乱插。沈方思也不恼，笑眯眯地任她祸害。祸害完了，她用双手撑着头，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皇阿奶好看极了，比春天里的鲜花架子都好看。”
　　沈方思摸着自己头上的花，笑道：“皇阿奶都老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嘛、不嘛。就是好看。”
　　“好好好，好看、好看。”
　　咏阳和沈方思腻味了好一会儿，才被素青和淳佳带了下去。
　　茶烟朦朦，如雾轻拢。没有了咏阳，沈方思马上恢复一贯的肃整。捏着茶杯，轻咳几声，开始长篇大论。说来说去，无非是皇上过份。但你哭哭啼啼也是没有用，把眼睛还哭坏了就更是傻！你是沈家的女儿，不要忘了这份仇恨！把恨记在心里，去报仇！
　　仙珠一边喝茶，一边点头。听完之后，平静至极地说道：“姑姑说得很对，我是应该为沈家报仇。”
　　可想要报仇的人会是她这样云淡风轻？沈方思问：“你准备怎么报仇？”
　　“我准备把仇恨埋在心里，做个宠辱不经惊的宠妃，先把皇上从韦月眉那夺回来，然后怀孕生个皇子，蛊惑皇上册封我的孩儿封太子，等咏阳长大，把嫁给权臣之后，巩固皇儿地位。万事俱备后，再弄点毒药给皇上，等到他一命呜呼，我的皇儿顺利登基当了皇帝，我做皇太后，再给沈家平反昭雪，大仇得报。”
　　这下，沈方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甚至想得更多。但这些话从仙珠嘴里说出来，完全就不是那么个味。
　　有些事可做不可说，有些话可说不可做。仙珠把这些话讲出来，就意味着她不会这么做！
　　沈方思冷怒道：“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恨他、不怨他、不怪他？沈仙珠，你要是这样，就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
　　仙珠抬起眼睛，透彻而绝望地道：“姑姑何苦激我？我身上自然流着沈家人的血。我的仇、我的恨，我会自己去报！我不会连累任何人，尤其是我的孩子。”
　　“说得轻巧，你一个废后，能怎么做？”
　　“这就是我的事了。”
　　仙珠不再说话，而是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几口。沈方思气得不行，又拿她毫无办法，怼道：“没想到你做了废后了，还是如此嚣张！小心皇上真把你赶到冷宫，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仙珠噗嗤笑道：“姑姑做了这么久的皇后，怎能不知。我如要去冷宫早就去了，现在还没去，往后自然也不会去。”
　　“你——”

　　茶快喝完了，仙珠放下茶杯，突然问：“姑姑，你说，那杯酒究竟是谁下的毒？”
　　沈方思皱了皱眉头，“什么毒酒？”
　　“我是说，邵甘棠饮的那杯酒。”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邵甘棠，沈方思道：“你提她做什么？”
　　“就是好奇。会不会是邵甘棠自己下的毒，用来报复先帝？”
　　沈方思不屑地道：“你不认识甘棠，所以不了解。她那个人是不会报仇的。甘棠与我们将门出身的女儿不同，名副其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说话的时候，都是低低的，要靠得很近才能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听姑姑的口吻，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你是在套姑姑话吧。不过你好奇，也不妨告诉你。所谓故事，总要有人一代一代传下去。”她清了清嗓子，“先帝、甘棠还有你父亲梅竹马，一块长大。甘棠生得漂亮，先帝和你父亲都很喜欢她，但她不喜欢先帝，她喜欢你父亲。就在我们家准备去邵家提亲的时候。赐婚的圣旨下来，绍甘棠被指给了先帝。你父亲当时那个伤心，就没法说了。亏他一直把先帝视为手足。结果，手足横刀夺爱，抢走了他心爱的姑娘。”
　　“先帝或许非是故意夺爱，这是圣旨——”
　　“先帝是故意的，这桩婚事是他去皇上那儿求的赐婚。圣旨下来后，他来找你父亲，跪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猛扇耳光。他哭说，'沈喻，我没有办法。我太喜欢甘棠了，如果没有她，我会死的。你把她让给我吧。'”
　　说到这儿，沈方思的表情狰狞了一下，“你说可笑不可笑？”她力图平静地道：“每每想起那一幕，我还是会心痛。以前是为他，现在是为我自己！当时，我才十一岁，幼稚得很。心想，世界上居然有这样深情的男子，如能嫁给他是何等的幸福！但嫁给他的邵甘棠幸福吗？”
　　“或许幸福过吧。”沈方思的语气陡然变得如冰泉一样幽冷，“在做王妃的那几年应该是她最幸福的时候，毕竟有人那么爱她，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后来，宣武兵变，十王做乱。她就慢慢变得不幸福了。绍力是大学士，门生多，儿女也多。他有六个儿子，十个女儿，甘棠不过是其中之一。当时天下大乱，先帝的实力远远不及另外几位皇子。绍力弃先帝而择其他实力更强的皇子实属人之常情。成王败寇，邵力全族被灭也没什么可抱怨。只不过，等到先帝登基后，那些有功的大臣就开始攻奸甘棠是罪臣之后，不配做皇后。”
　　仙珠问：“姑姑，你相信是先帝借毒酒杀了邵甘棠？”
　　“当然是他。一切都是先帝自己的选择罢了。他杀了绍氏满门，连尚在襁褓的孩子都没有放过。他愧对甘棠，害怕甘棠恨他，更害怕甘棠会把仇恨传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他还疯狂地嫉妒你父亲，怨恨甘棠并非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所以，他诬陷甘棠和你父亲有染，先帝就是故意要她死，什么假毒酒？潘甲拿的就是一杯真毒酒。明明是他杀死了甘棠，还骗人说，甘棠不愿让他为难，自己沉湖而亡。谎话说了一千遍，居然连杀人的人自己都信了！”
　　仙珠摇摇头，“是啊。到最后先帝自己都信了。”
　　说完，起身而立，向着沈方思行了三个大礼。
　　沈方思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他笑着摸了摸眼睛，“姑姑，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让咏阳在承晖宫住几天。如果你嫌她闹腾，可以送到圣母皇太后那儿去。”
　　沈方思变扭地说道：“倪樱身体不好，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怎么照顾咏阳？把她放我这儿吧。我的规矩虽然多一点，但也是为了她好。那孩子也该学学规矩。别看我整日待在承晖宫哪儿也没去，你和皇上的事，也听到一星半点。你冷着他是对的。他虽是皇上，也不能欺人太甚！放心，咏阳在我这儿，谁也拿不走。只要我不死，就保得她快快乐乐。”
　　仙珠笑了起来，纵然沈方思是曲解了她的意思。但也无所谓，目的达到了就好。她站起身来又拜了拜，“万事多劳姑姑，我先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刀割般的疼。咏阳从出生开始，没有离开过她怀抱一日。

　　如今生离死别，她却只能把她悄悄扔下，悄悄离开，连一句别离的话也不能说。
　　突然之间，沈方思心里也涌起好多种感情。一反常态，亲自把仙珠送到宫门前。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走。”
　　仙珠点点头，边退边笑着说道：“咏阳淘气，不要惯着她。女孩子哪怕是公主，也要识礼数，懂规矩。”
　　沈方思道：“哎，你那女儿像个精怪似的，别指望我能教好。等你眼睛好了，快点接回去自己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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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珠锥心刺骨的痛，坐在轿辇上好半天缓不过神来。轿辇停在春晖宫前，歇了好久，她才慢慢下轿。秋收和冬藏小心翼翼把她搀扶下来，指引着进去。
　　吃了刘福常的药后，倪樱的病渐有转色。虽还有些虚弱，随着天气和暖，眼见的越来越好。
　　仙珠走到倪樱面前，还未行礼，就被她拉到怀中。如母亲那般摩挲着她，“可怜的孩子，我的病倒是好了，你怎么病了呢？”暖暖一句话，就令得仙珠感动得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