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70、暴雨至（7）

　　“你恨什么？告诉姐姐，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姐姐帮你砸烂他、打碎他，让他不得好死。”
　　仙珠哭着笑起来，“你问我恨什么？我恨我身上的皇后命格。背着它我一生都不自由。若是没有这东西，我定不是现在这样。阿娘和阿爹不会那般看重我，家里的姐妹不会忌惮我。世人也不会拿我身上的命格做文章。我也不会困在这四方墙里，哪儿都去不得。都说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呢，却是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鸟，金鱼缸里的鱼。”
　　烟灵长叹道：“世上安得两全法，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命格，你还说不好。这不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么？”

　　正在这时，前方蜿蜒走来一队人马，打着华盖，沿着芙蕖缓缓前来。
　　烟灵赶紧拉拉仙珠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莫抱怨了，皇上来了。”
　　内侍簇拥，叶魁和计彧如左右护法拱卫弘毅而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仙珠赌气般地道：“来就来了。”
　　计彧看见自己夫人，问道：“你怎么在这？”
　　烟灵笑道：“娘娘请我入宫赏荷。”
　　“赏完了吗？”
　　“快了。”
　　“时候不早了。”
　　“是啊。都这个时候。再不回去，木兰该在家里等急了。”
　　夫妻两人如唱双簧似的，一唱一和，说到最后居然双双把家还。叶魁也是脚底抹油，跟着计彧一走了之。

　　帝、后两人就这样被臣子晾在原地。
　　弘毅脸色不好，眼眶发黑。
　　仙珠心中挂念，本想问他这几日可睡得好，吃得香。但又想，他脸色不好，或许是白日操劳政事，夜间纵欲，所以肾虚的缘故。就觉如何都是活该，自己也没必要多问。
　　弘毅心里也不好受着，历尽甘苦，终于成为至尊之人。但他的身边最亲的人，都不理解他。不但不理解，还多责难。
　　怎能不让他寒心？
　　母妃如此，仙珠也是如此。口口声声都是让他对驰睿网开一面，却从没有想过驰睿做的那些事情能不能网开一面。

　　他宠幸秦婕妤，给她许多超乎寻常的赏赐和恩惠，是想要仙珠吃醋。可她无动于衷就罢了，知道后还同样厚赏秦婕妤，甚至比他的赏赐更厚。还说什么，妹妹服侍皇上辛苦。
　　真真把人气死！
　　不来向他服个软，不关心他，还开开心心邀请潞王妃入宫游园子，赏荷花。
　　昊麟那家伙比驰睿更坏，装天真、装无邪，引得仙珠把他护得如母鸡护小崽一样，摸一下都要不高兴。
　　她也不想想，天上地下，就只有昊麟把旁人逼疯的，从来没有人能把他逼疯。

　　“仙珠、仙珠！”
　　就在这时，昊麟摘了几枝新摘的莲蓬，兴冲冲地过来，“快看——莲蓬！”
　　他手里的莲蓬像伞一样，绿盈盈的，藏在里面的莲子饱满莹润。
　　“啊，是昊麟摘的么？给我瞧瞧——”
　　仙珠挽起云袖，刚想去接莲蓬。不料，飞来一只手，直接把昊麟手上的莲蓬抢了过去。
　　昊麟跺起脚，不高兴地对弘毅说道：“你干什么啊？为什么抢我的莲蓬！这是我给仙珠的莲蓬。你想要莲蓬，自己摘去！”
　　弘毅摇晃着莲蓬，道：“三哥哥，你还记不记得，炎炎仲夏，父皇最喜喝莲子汤。莲子，莲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不知道！”昊麟撅着嘴，摇着头，伸手去抢他手上的莲蓬。
　　“我就不信你是真疯了！”
　　他把莲蓬在掌心中一转，转手抛向碧波荡漾的芙渠。哪知道，昊麟扑身就往芙蕖中跳去。
　　“你——这是干什么？昊麟，昊麟！”
　　仙珠气坏了、也急坏了，赶紧命宫奴去救人。
　　昊麟被七手八脚地拉上来，模样儿别说多狼狈，又咳又喘，大口大口呕着池中的脏水，全身湿漉漉的，冠子上还沾着枯枝败叶。
　　仙珠拿手绢擦着他脸上的水珠，气不打一处来。
　　“皇上也别太过份了！试人不是这样试的。为人兄长的道理也非如此。昊麟要是淹死了，皇上准备怎么对死去的先帝和天下人交代？”
　　“他又没疯，如何会淹死！皇后和朕与他从小长大，难道忘了三哥哥可是会水的！他若不溺水，朕倒还放心！他装成这个可怜样子，反坐实了自己是在装疯卖傻！昊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和驰睿一样，行什么不轨之事？”
　　弘毅疾言厉色一顿怒吼，吓得昊麟哇地哭起来，在地上又滚又爬，把自己弄得像泥猴一样。
　　仙珠气得粉脸雪白，直觉得弘毅不可理喻。蛇弓杯影的，看谁都是要造反。
　　她本对昊麟就心存感激与愧疚，再看到弘毅这样对他，真真是心寒齿冷，一句话都不愿和他多说。
　　“好好好。你是皇上，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和你说。来人，把春凳抬来。扶梁王回长秋宫去。”

　　“你们把梁王送回去，皇后留下！”
　　皇上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仙珠气得发颤，“请问，皇上还有何示下？”
　　她的冷言冷语，落在弘毅的心里也不好受。
　　立仙珠为后，是他长久的梦想。现在梦想实现了，他却没有一点预想中的快乐。
　　仙珠对他不感激，心里想的不是驰睿，就是昊麟，不然就是屏儿或是德邻，唯独没有他的存在。
　　“虽然你总不信，但朕还是要说，昊麟绝没疯。”
　　仙珠怒道：“昊麟若疯了，让御医给他好好治病。如果没疯不是更好么，他心里想明白了，就会自己醒来。你如此逼他，是要做什么？”
　　他也有点暴躁：“因为，朕不知道他装疯卖傻，想要求的是什么？”
　　“他被你关在长秋宫中，宛如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即使没疯又能做什么？勾连驰睿图谋不轨，还是结交大臣意图谋反？皇上未免太看得起他了。莫视死了，暗卫司七零八落。没人，没权，没兵。光凭他自己，能做什么？”
　　他被逼急，终于说出心里话，“昊麟在宫中一日，你就永远不会与朕同心！朕已经决定了，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下月即去潞北。身为亲王早就该去封地。驰睿便是久居京师没有去往封地，才生出逆乱之心！昊麟绝不能重蹈覆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想赶昊麟走，不必扣罪名。只是大家兄弟一场，也该顾念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