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47、欢情薄（14）

　　上疏册立太子的奏请，隔不了三五月便要来一次，都已经形成朝堂上的惯例。
　　这么多年，计锟都是左右而言其他。这次，沈喻再请立太子，他一声不吭把太子诏书抛了出去。
　　巍巍圣旨，堂堂数言。
　　众臣愕然，朝堂之上沸议，不服者甚多。自古子以母贵，立嫡立长。哪怕驰睿疯了，还是许多人眼中的正统根本。
　　激抗最严重的严官，捶胸顿足，掩面而泣。更有甚者摘冠脱帽，撞柱死谏。
　　帝王于高座王位之上，睥睨天下。史书丹笔下他反正已经是任性的帝王。不如，任性到底。
　　撞破脑袋的大臣被抬了下去，龙凤地砖上血滴淋淋。不一会儿就干涸，化成褐色。
　　众臣惶然，却已心知皇帝是铁了心要立贤王为太子。

　　消息传到楚云宫里，从来贞静的沈方思如同疯了一样。
　　“皇上，方思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大将军呢，他没有反对吗？”
　　淳佳为难地说道：“娘娘，朝堂上的事，后宫焉能知道？按说皇上若立贤王为太子，大将军肯定是极力阻抗的，但看如今的情景，大将军应该不但没有阻止，还表示同意了吧。”
　　沈方思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着喊道：“哥哥，你不帮我，不帮帮睿儿吗？睿儿是你的外甥。睿儿是嫡长子啊，皇上为什么不立他为太子？弘毅算什么，他是贱民所生，他配做太子么？淳佳，你去告诉他们，我要见大将军，我要见大将军！”
　　沈方思哭哭闹闹，寻死觅活。计锟开恩，恩准沈喻入宫看她。沈喻刚踏入楚云宫的大门，沈方思的抱怨、委屈、心酸，就像海浪猛烈扑打礁石。
　　她怎么都忍不下心中的愤怒。
　　想不通，贵为皇后，出身显赫，有人撑腰的自己为什么会败给倪樱？
　　更可气的是，倪樱还曾是她的司衣。
　　司衣而已啊！
　　皇上为什么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为什么要把这天下交给她的儿子！
　　哥哥，你又为什么不帮我，不帮我呢？
　　你给我的许诺呢？
　　它们到哪里去了！
　　沈喻任由她无穷无尽哭诉，他知道这些话，除了和他说，沈方思再不能和第二个人讲。
　　贵为皇后，并非就不会受委屈。
　　天底下，那个最尊贵之人给她最多的委屈。还不能对人言，的确是很苦很苦的。
　　等到她哭累了，沈喻才道：“……方思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皇上忌惮沈家，沈家能拱你做皇后，但保不了驰睿当太子。壮士断腕，以谋后展。你不要怕，哥哥保证，不管是将来如何，你都是太后。”
　　沈方思绝望大笑，“太后、太后！我不要做太后！我现在连皇后都不想做了！这个皇后做起来有什么意思！二十年，二十年！我过的事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他一直恨我，恨死了我！因为我姓沈，因为我是你妹妹！因为你逼死了邵甘棠！所以他决不肯来爱我、亲近我。为了羞辱我，他总要去宠幸那些样样不如我，比我低贱的女人！”
　　沈喻发出一声刺骨冷笑，把她掀到地上，“甘棠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你是清清楚楚！你摸着良心说，是我逼死她的吗？”
　　沈方思捂着脸哭着，垂落肩膀像担着千斤的重量：“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她的死怎么会与你无关？要不是你与她藕断丝连，皇上会容不下她，会怀疑她的清白？甘棠死了，你又拱我来做皇后。哥哥，你——害了我的一生。”
　　沈喻摇头叹息，不愿再于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这个皇后做与不做，你自己想清楚。我只提醒你一句，做着皇后，驰睿至少还能保着性命。要是你都不是皇后了，他可是再没有任何依靠。所以你记住，你做的一切，不是为我、为沈家、是为了驰睿！”
　　沈方思呜咽一声，成行泪水滴下，指着宫门地方向，喝到：“滚——你滚！我再也，再也不想看到你——”
　　沈喻走了，她跌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恨不得立刻死去。
　　在宫中隐忍多年，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冷落和痛苦，最后却输得一败涂地。
　　不甘心，不甘心啊！
　　可又能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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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闻太子已定，华伊伊大叫一声，直接晕厥过去，然后病倒。醒来后，精神上也开始不正常起来，一会喊着“皇上”一会喊着“昊麟”一会叫着“我是伊伊，我是伊伊……”
　　讽刺地是，华伊伊是华佗传人，最好的制药、制毒高手。自己病了，却无人能为她来医治。
　　御医院一日三次的诊脉，汤药吃了一大堆，都不见好。
　　昊麟急得不得了，大骂御医无能。
　　负责为德贵妃诊病的章御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要从长……从长……”
　　“你说的从长，到底是多长？我不是不能等，但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时间。”
　　“臣……臣也不知道时间。”
　　昊麟勃然作色，“蠢材！枉我母妃还赞你医术了得，在御医院数一数二！你给我滚、滚！”
　　章御医落荒而逃，
　　金丝银线的帷帐中伸出一双玉手来，华伊伊揪着昊麟的衣襟失声痛哭。
　　“昊麟，全完了，全完了……”
　　昊麟咬牙，“母妃，有我在！这事就没完！不就是太子么，从古至今，当不上皇上的太子比继承大统的太子多了去了。父皇多思多疑，不是好相与的。二哥哥以为自己是玩平衡术的高手，在沈喻和父皇之间来回横跳。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相比楚云宫和长秋宫的愁云惨淡，昭仁宫自然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众人的跪叩与贺喜之声，差点把倪樱吓住，她一时呆若木鸡，不可相信，不能相信，最后又不得不相信。
　　端木宫则最安静，面对喜讯，仙珠的欢乐来得那么剧烈，消逝得又那么急促。如同离弦的箭穿透靶心的一刻也代表着旅程的终结。
　　她的心，一边为弘毅感到高兴，一边又为沈方思、驰睿很热昊麟难过。
　　他们多年的心血和筹谋，付之东流，焉能不心痛？
　　“小姐，贤王回来了。”
　　仙珠振作起精神，走到门外迎接。
　　弘毅站在台阶之下远远与她对望。他的身边跪在许多人，黑压压的头颅，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他的身体因为震颤，在微风中轻轻抖动。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隔着人群四目相对。他的手指在袖子中微微动了动。
　　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