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大云吞

11、“朋友”1

　　仰赖于社畜精准的生物钟，李修羽在早上八点准时醒来。他用仅有的存粮给陆言斐做好早饭丢进冰箱后，决定利用友人睡懒觉的时间出门采购。可当他提着大包小包再次回到家中，却发现卧室门大开着，床上的人已不见踪影。

　　暖气和浴室的灯都开着，早餐还原封不动待在冰箱里，陆言斐也没留下只言片语，走得相当匆忙。李修羽将新买的可乐和食物一一放进冰箱，收拾了沙发和床铺，才拿出手机给陆言斐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

　　不抱希望地发了条短信询问陆言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后，李修羽丢下手机，跑到阳台上抽了根烟，只觉得索然无味。昨夜靠在身上的温软，吉他声里熟悉的歌声，瞬间都变得像一场虚无的梦境，李修羽觉得刚才一边买菜一边考虑午饭菜色的自己简直是天字第一号傻瓜。

　　在李修羽泡泡面准备凑合一顿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丢下注了一半水的泡面狂奔回起居室，来电显示的名字却是“余周”。余周是他还在芜州时的大学学长，律师世家出身的天之骄子，最近在家里的支持下开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高薪把他从日本挖回来做合伙人，现在算是他的半个老板。

　　但李修羽先生向来不是个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越看越不顺眼，接起电话便直接没好气地单刀直入道：“干嘛？”

　　“大少爷你吃火药了？”无辜躺枪的余周满脑子问号，“什么干嘛，你不是说今天到吗？来问问你到了没有，准备给你接风啊！”

　　李修羽这才想起自己改签了航班来参加同学会的事没和余周说过，挠挠头随口糊弄道：“哦……哦我刚到啊，航班太早了昨晚没怎么睡，接风就免了吧！”

　　余周也没把李修羽的回绝放在心上，自认为客套得已经够了，于是开口说了正事：“哦那行吧，你邮箱权限我先帮你开了，账号密码一会短信你，有个CASE我已经发你邮箱了，你有空看看呗。”

　　李修羽哭笑不得：“大哥，我都还没去报道，就先安排工作了？”

　　“大哥，咱们新手上路，来个大客户不容易，你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啊！人家说了，只要这案子处理得好，就签长期顾问协议，到时候代表律师你做，业绩算你的，够意思了吧！”

　　“行……你发过来吧，我一会看看。”

　　李修羽打开电脑、端来泡得半生不熟的泡面这点时间，余周已经把账号密码和邮件都发过来了。他盘腿在茶几边坐下，打算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然后他花了一下午连案子的来龙去脉都没理清，倒是打开手机确认自己没有错过电话和短信确认了有上百次。李修羽终于认命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工作不能麻痹人的感觉，酒精和尼古丁才可以。

　　***

　　唐远山一下楼梯就看见了吧台前独酌的李修羽，隔着十几米，他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强大的苦闷气场。他扫视了还没有几个客人的酒吧一眼，确认陆言斐并不在场后，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快步走到李修羽身边坐下，他直截了当地丢出问题：“吵架了？”

　　“啊？”李修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唐远山到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怔怔地回答，“没有……应该算是没有吧。”

　　接过自家调酒师送上的树莓汁，唐远山挥挥手示意杜可走开，扭头一脸嫌弃地说：“什么叫算是没有吧？那家伙一把年纪了还跟以前一样喜欢打哑谜？啧，当我没说，还真像头条会做的事……所以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我不懂你们玩猜谜游戏的情趣，我也不想参与，可以请你说人话吗？”

　　李修羽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昨晚他喝得有点多，我就带他回去了。早上他要睡懒觉嘛，我就出去买了点东西，回家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唐远山挑眉：“就这样？”

　　“所以我就说，我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伸手拍拍李修羽的肩膀，唐远山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想开点吧小兄弟，陆言斐玩失踪的本事你还不了解吗？当年唱片公司的合同都寄来了，他还不是说退出就退出，说不见就不见？才消失个把小时而已，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李修羽懊恼地抓着头发，又猛灌了一大口酒：“我倒是想想开点。”

　　“得了吧你，”唐远山嗤笑一声，“你不就是喜欢他那种谁也猜不透的臭德性吗？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年纪大了学会患得患失了？还是你找不到陆言斐太无聊，只好来这找我炫耀你一重逢就把旧情人骗上床了？哦我知道了，该不会是你空窗太久纵欲过度，把人家搞得不高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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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李修羽慢慢说道：“……你是认真的吗？”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唐远山锁定了对方沉默的原因，立刻回答：“……你不要跟我炫耀你技术很好！我不想听！”

　　“……我跟陆言斐不是那种关系。”

　　“蛤？！”瞬间瞪圆了眼睛，唐远山的音调都飙高了一个八度，“你他妈在逗我？！”

　　没理会友人突然的情绪激动，李修羽转过头，继续喝着他的闷酒。

　　唐远山沉浸在震惊中久久无法自拔，好半天才用有点机械的声音说道：“你可别告诉我——搞半天你其实是拿他当兄弟？？？”

　　沉沉叹出一口气，李修羽有气无力地白了唐远山一眼：“你是不是把主语搞反了？我要是只拿他当兄弟，现在坐在这里借酒浇愁？”

　　“……你当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李修羽似乎挣扎了一下，才缓缓地点了下头。

　　唐远山觉得这段离奇对话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符合逻辑的回答，他满意地坐直了身体，等着李修羽的坦白。

　　而李修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终于扭过头面对着唐远山，用一种被威士忌浸透了一般充满苦涩的声音，缓缓说：“我跟他表白，被他拒绝了。”

　　？？？？？？？？？？

　　李修羽凝重的表情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唐远山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确认这不是在梦里，他被震得都有些结巴了，摆着手连声说：“你你你……你等一下……等一下！我觉得我记忆里的世界崩塌了，你让我冷静一下！”

　　李修羽说，当年是他跟陆言斐告白，然后被陆言斐拒绝了？开什么玩笑！这两个真是他十年前认识的损友吗？是什么同名同姓的巧合吧？是陆言斐甩的李修羽？这什么魔幻故事啊？唐远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得出任何哪怕一丁点符合他记忆中两人关系的结论，只好决定跳过这段前因，问起了当年的后果：“所以当年你去日本留学，是因为被陆言斐甩了？”

　　“嗯。”

　　再次得到李修羽的肯定之后，唐远山稍微冷静了一点：“所以……你今天找我，不是为了秀恩爱，是真想聊聊陆言斐的事？”

　　“我如果无聊到要找你秀恩爱，为什么不干脆去陆言斐家看看他到底怎么了？”李修羽忍不住回呛了一句。

　　***

　　事实上，李修羽在踏入LETSEE的瞬间就后悔了。

　　找唐远山讨论感情问题实在称不上明智之举，但偏偏陆言斐这十年来像是从他们曾经的圈子中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唐远山，李修羽想不出第二个值得聊一聊的对象。怀抱着“至少也许能知道十年前陆言斐喜欢谁”的想法，他拨通了唐远山的电话。

　　然后他就着威士忌，看唐远山莫名其妙地震惊混乱了半天，才终于勉强问出了一直压在喉咙口的问题：“你觉得那时候陆言斐喜欢谁？”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唐远山立刻给他丢来一个大白眼：“喜欢你啊喜欢谁，他不喜欢你难道喜欢我？喜欢周明泰？喜欢季千川？”

　　李修羽只觉得后悔的情绪愈发强烈，连头都跟着痛了起来：“……我已经说过了，他喜欢的不是我。”

　　唐远山沉默了片刻，口气变得认真起来：“你真的认为，他拒绝你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别人？”

　　“我认为我不该以为自己了解他。”

　　这回唐远山投来的眼神里颇有几分同情意味，他示意杜可送来一杯新酒，伸手拍拍李修羽的肩：“走投无路到要来我这寻找答案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在我们这种凡人看来，陆言斐最多是爱你在心口难开，不存在他喜欢别人的情况。”

　　李修羽忍不住瞪了友人一眼，却发现对方是少见的认真表情。

　　“说实话到刚刚为止我都还认为，当年是你负心薄幸甩了头条，害他整天在那悲春伤秋搞自闭……”唐远山说到一半，目光却突然飘远了，随即他站起身来，瞪着眼朝刚刚靠近吧台的范时秋发问道，“诶……你不是去医院了？”

　　“叔叔没什么大事，我就回来了。”走到唐远山身边，范时秋看了一眼李修羽，又看看吧台上的酒杯，轻笑道，“还有人会找你喝酒？”

　　“树莓汁，树莓汁！”抓起饮料在范时秋跟前用力晃了两下，唐远山朝李修羽扬起下巴介绍，“喏，就昨晚跟你说的那个……高中一起组团的，李修羽。”

　　回身对李修羽微微颔首，范时秋在唐远山介绍自己前便开口说：“范时秋，阿远的男朋友。”

　　挑起眉毛，李修羽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了一会，然后才笑着对范时秋点点头：“放心吧，没有人会傻到找阿远喝酒的。”

　　当下李修羽其实有些惊讶。他印象中，唐远山还是高中时留着长发、号称只喜欢成熟女性的“学姐杀手”。而这个即使在酒吧昏暗灯光下看起来也极为年轻的“男朋友”，显然不是年少时唐远山的涉猎范围。

　　“他只是傻到来找我咨询感情问题而已。”唐远山不客气地还了李修羽一句，又扭头去看男友，“正好，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意见。”

　　范时秋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还是在唐远山身边坐了下来：“我不太擅长处理感情问题。”

　　唐远山看起来并不太赞成男友的回答，直截了当地开始进行案情介绍：“我们，还有这家伙喜欢的家伙……欸，就昨晚那个喝醉的家伙，高中时一起玩团的，他们两个是同学，那时候就如胶似漆眉来眼去的好像生怕世界上有人不知道他俩有猫腻，结果刚才，我这位老团员跑来跟我说，他当年跟人家表白被拒绝了！我现在真的是怀疑人生，你说说，这两个大男人整天黏在一起，练团时那个你来我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现在来跟我说他们当年只是普通朋友？”

　　“我觉得你的表达很有问题。”李修羽客观地给出了评价，此刻他已经深刻意识到来找唐远山寻求答案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当然梗不指望范时秋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范时秋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反问道：“你们想知道他拒绝的原因？”

　　“没错！理解得很透彻嘛！我的表达一点问题也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

　　李修羽和唐远山像是同时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唐远山开口道：“这个嘛……有的人就是你越问越得不到答案，如果陆言斐会那么轻易把真心话说出来，某些人大概也不会被他迷得这么神魂颠倒了。”

　　“不问怎么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范时秋皱起眉头，似乎对唐远山的笃定很不赞同，“说到底，你们了解的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他了吧。”

　　“我不敢问。”不等唐远山接话，李修羽就简短地送上了答案，他的语气很淡，像是要用这强撑的淡然抹掉某些情绪，“我已经因为一次错误的告白等了十年，我不能再为一个错误的追问失去他了……你说得对，不亲口问他，谁知道答案是什么，我只是不敢赌而已。”

　　一口气将剩下的酒饮尽，李修羽站起身来，笑着拍拍唐远山的肩：“我是傻了才来找你咨询感情问题，走啦，下次再犯傻的时候来找你喝酒。”

　　唐远山却不知为什么出了神，直到李修羽向范时秋和杜可也挥手致意转身要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一把抓住了李修羽的胳膊：“等等！我想到一个主意……我们不敢问陆言斐的问题……找个敢问的人来不就行了吗？”

　　“啊？”

　　转转眼珠，唐远山似乎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朝李修羽颇为自信地笑道：“你就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吧！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