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凉鲸落

61、【篇五（4）】众生百象

　　“历烨！”青城一脚踹在持剑来人的胸肚隔中，唢呐身一击将其打晕后来到了历烨身边，一手紧紧抓住历烨的肩膀唤他的名字——

　　“历烨，快住手，压住杀心。”

　　“蔚门主死了！历烨害死了蔚门主！”

　　“杀了历烨！为门主报仇！”

　　那个真正手刃蔚净的人早就跑得屁滚尿流，连剑都落下了。

　　杀伐呼声四起，针对的却是历烨这个从未真正伤害过蔚净的人。

　　蜂拥而上的人个个面目狰狞，手持各路利刃，脸带些许警惕畏惧，更多的却是疯狂和快感！

　　“历烨，你先快跑，眼下你不宜……历烨！”青城话音未落，历烨却已推开他的手，泽光剑剑锋眨眼流转，一度血漫四方！

　　青城毫发无伤，可他愣住了——历烨背对着他持剑孤勇而决绝的模样，脱尘绝戾，像极了当初的卫怨离。

　　温热的血溅染在了青城的手上，握住唢呐的那只手里温湿稠滑……不知道是谁的血。

　　“历烨……”青城叫唤他道。

　　“我找到传国玺了！我找到传国玺了！！”不知是谁人喊了一声，双手高举着一块似是蕴着赤墨的玉石高声大呼着！

　　那就是青城在云瑶镇时听闻过的玉石模样，至于它是不是真的传国玺，无人知晓。

　　既如此，这人又是怎么清楚传国玺真正的模样？

　　“把传国玺给我！”风谀放弃了同一众子弟对付历寰，转头便向那拿着传国玺的修士而去，长剑直指断了那人两只手，捧上了传国玺，两眼都是惊世的疯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风谀两眼一晃，下意识地侧身横剑躲过，未被伤及性命但也丢了一只手，传国玺又落入了他人手中！

　　“传国玺是我的了！”

　　“快！去把那传国玺给我抢过来！”

　　百家众人竟开始了相护厮杀，无论同门或异地，传国玺出世，这是多大的珍世异宝？！

　　“这宝物缺了一角！”

　　“快把它夺过来！”

　　唯有历氏一众门人脱了这一战，拢回夜静春山台，以历寰为首相护御敌。

　　“门主，这传国玺……”历温眼看着台下众人的腥风血雨，无不担忧地看向门主。

　　“异物出世。”历寰有些吃力地捂住胸口，方才被围攻，嘴角丝丝见血：“必有大祸！”

　　如今竟无一人再对历烨刀剑相向，方才被历烨重伤的那些人都重新握起了手中剑刃直夺传国玺！

　　历烨终究是没伤他们性命。

　　忽然混乱的争夺中，以某点为中心焕发出的力量猛然一击，瞬间击散并死了大片的围攻之人，连呻/吟都没有。

　　历烨也未来得及反应，还是阿晚护住了他们。

　　可即便如此，青城依然觉得自己猛地感受到一股锤心的力气直捣胸口！让他立刻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了一瞬！待他缓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上，口角鲜血发腥。

　　饶是阿晚，也脱力地从青城头上滑了下来，小龙头耷拉着喘着气。

　　眼前清晰之后，站在他面前孑然孤立而持剑不倒的，唯有历烨！

　　余后他还是用泽光剑为青城挡去了一部分的力量，白衣被染得血红，但不仅仅是因为他背上的鲜血，更是因为九天之上，那抹彷佛染红了天地的龙神之血！！

　　这世上的人族，除了历烨应当无人知晓了——

　　昔年黄帝凭传国玺一统神州，那传国玺并非仅仅蕴了龙神的一抹血，更是倾注了龙神所有的异族之力。

　　龙一脉的异族世代生活在方丈洲，可自远古至今早已血脉稀薄，眼下龙族绝迹，远在黄帝之期也不过仅剩区区三四条龙罢了；那龙神视黄帝为知己，殒身之前将自己的一抹龙血封在了自己的内丹中，交予黄帝，助其成神州之主的心愿。

　　传说得传国玺者得天下，贤主即位时会有天降祥瑞，百年风调雨顺，其实都不过是那龙神以自己余下的性命为知己铺下的路罢了。

　　也正因如此，失了内丹的龙神最后会殒身在江陵，成了琼龙脉。

　　这些都是伏厌思时不时在历烨的耳边琐碎地说着，他便知晓了。

　　若是在庐州城，历烨与青城身上所带的传国玺之灵得以见上一面，应当就能推测出那孩子是黄帝的执念，为了一见龙神的心愿，成灵在世间游历了千万年。

　　蔚净想要做什么，历烨在知道他想得到传国玺时便知晓一二，可惜终究是迷途中人。

　　“公子……”阿晚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知道了什么：“那是异族的内丹！它要裂了。”

　　在海上十洲，若是异族身死，内丹是要埋进洲土中的，这不仅是为了滋养沃土，更是为了让土地的浑厚包容之力晕去这内丹中的异族修为，否则失了异族之身的约束，那些修为释放天地间，还不知会引起如何翻涌。

　　“那是内丹？龙族的吗？”青城抱起阿晚在怀中，不可思议地看向天上那抹鲜红流转的光华，眼见不远处有黑云压境，诡谲不已。

　　“是……内丹要裂了，他们把它弄碎了。”阿晚颤着两根小龙须说道：“公子，快跑，我们回凤麟洲吧。”它焦急地小爪子握住了青城的衣服，两只绿豆眼里满是焦心！

　　“若有人能献祭呢？”青城忽然说道。

　　内丹破碎一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人族间流传着大禹治水的佳话，而在异族典籍的记载中，那是因为当时一只麒麟的内丹不慎破损，当时的整个凤麟洲被水淹了一半，祸及人间。

　　治水安世，世人皆言是大禹的功劳，却不知当初有一只小麒麟为了弥补母亲的过错，自主献祭了。

　　献祭便是心甘情愿以身心及修为作修补之用，性命为筹码，封住内丹中的力量和修为。

　　“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了？”

　　“传国玺……它要裂了！？异物出世即焚，必有天灾！”

　　“快跑！”

　　“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方才还对那传国玺趋之若鹜的百家众人，如今一头只想着逃命，转眼纷纷丢剑弃匕，作鸟兽慌乱地四散。

　　“公子，不可！”阿晚死死用爪子扒住青城的衣服：“人间于你并无多少瓜葛，且白尊上还在凤麟洲等你回去呢！”

　　“青城。”

　　忽然一声沙哑却熟悉的声音传来，青城抬头便对上了历烨的目光，里面是深不可探的汪潭或深渊，青城看不清，也看不太明白。

　　“历烨？”在这样的场面里，他依旧那么岩立如松竹，青城忽然有些心悸和不安。

　　“谢谢。”历烨突然沉声说道，青城猛地感到胸口一击震痛！接着他整个人都不受掌控往后飞仰去，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历烨已然踏剑御风飞往了相反的方向，直向那高天之上的传国玺而去！

　　“不！！”青城预感到了什么，拼命地伸手！却抓不住他的一角衣袂。

　　历烨破风而上时，耳旁除却了呼啸的风声震人心肺，他依稀还听到了一些声音——

　　“为人者修真，当以大道为仁，以天下苍生百姓为先。”

　　“这众生从不值得，这天下苍生不配！”

　　“是他害死了蔚净！”

　　“修真之耻！云中历氏的败类！”

　　“修真行道则为修身养心，身心无愧者即得道。”

　　待那些话语如云烟过往，历烨眼前只余一片鲜红，仿佛是染了天地的腥红暗诡，底下那些蝼蚁般的百家哀嚎他早已听不见了。

　　这天下众生值不值得？至少他身后的爷爷还有历温一众历氏子弟值得。

　　泽光剑剑华流转，眼看着就要被历烨亲手刺入自己的胸口——鲜血带着腥味和温热溅上了历烨的脸，流淌在他的耳后，泽光剑尖挑开了一具肉/体的胸口，却再也无法推进半寸。

　　因为有一个人双手狠狠握住了剑身，那泽光剑刺入的——是她的身体！

　　历烨晃过神来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异香。

　　眼前的诡谲暗红掺了一抹艳红明媚的亮彩，却是被鲜血染红的白衣——那是伏厌思！

　　她背对着历烨，却也紧贴着他的身体，青丝如瀑和着温血糊在历烨的脖子和前胸处，掺着一丝丝熟悉的红色水仙花香味。

　　泽光剑尖挑开了她的胸口，她双手紧握着剑身，不让它再被推进伤了身后的历烨，那双手已经血肉模糊，染红了剑身，可剑身上的血也转眼就如同晨曦的露珠凝结般，鬼魅地飞向了传国玺，融入其中以做献祭。

　　“厌思……”历烨无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时，双眸血泪两行——她看不见了？

　　连嘴角都渗出了丝丝的血迹，青丝翻飞糊在她的脸上，还有历烨的眼前……红白交错，世界颠乱。

　　伏厌思听见了历烨的唤，仿佛用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只要她眼皮一动，两眼便血流不息——桎梏之术已行，除非自毁双目化去符印，否则便是永世不得出天渊。

　　圣女掌权全族之事，作为大地之母，递上的讯折自然也包含人间之事；伏厌思初掌大权，许多琐事圣巫还没来得及将其周全，让她知晓了修真仙门百家陈兵云中之事，她宁愿自毁双眸也要叛出天渊之境。

　　“烨哥哥……”伏厌思开口道，她一说话便吐出一口鲜血，可立马又凝成血珠融进传国玺中，反而显得她干净而虚弱。

　　她没办法睁眼了，看不到如今将她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神情震惊而手足无措的历烨，连泽光剑都不敢拔/出来。

　　“这是你……是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后，第一次，没有……喊我殿……殿下……”伏厌思气若游丝地微微扬起嘴角：“烨哥哥……我，我不怪你……阿蜀……阿蜀用……自己的命，横在……你和我……之间，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对……对不起。”

　　历烨张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里似乎被堵了什么东西，连沙哑的音都发不出，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了，他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烨哥哥……活下去……”伏厌思忽然猛地将泽光剑从自己胸口拔出，血贱染指她的一身白衣，剑落下地，剑尖挑起一片尘土！

　　她转身翻手将历烨一推，顺势用上全身的力气踹上他胸口一脚，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时难以戒备，等历烨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抓住什么的时候，那抹艳红的衣绸早已翻飞远去。

　　历寰和历温他们站在夜静春山台上，清楚地目睹了这一幕——血染红衣九天，白衣落尘，诡艳而凄美决绝。

　　历烨的泪水，到最后只有他自己知道，除此之外，无人可见。

　　“后会有期是什么时候啊？”

　　那时候他没有和她定下期约，有些人，自转身之后，后会再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