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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您好,林主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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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什么?
宋逸凡笑侃,婚姻就应该像一个茶壶配上几个茶碗,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孙晋微顿,结婚就是给刀柄按上一片刀片,阴阳嵌合才能协力断金。
毕菁却说,同一型号的刀柄可以安装好几种不同型号的刀片,而同一片刀片也从不拘泥于一种刀柄。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刀片锈了钝了就一定要换新的,可人难道也能这样吗?
两男讪笑。
石磊那句算不得求婚的求婚并没有如王玄所愿石沉心海,反似空谷回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萦绕不去。她犹记得,他的语气没有欣喜,没有激动,没有一丝不安和慌乱;仿如轻语,仿如低喃,仿如一句聊以消遣的玩笑话,出口即伤人。
就在王玄出手截住了那个眼见就要劈面甩下的巴掌时,她猛然觉得,李秋丽那种对爱情的讲究和对婚姻的固执似乎不再那么难以理解。一纸婚书竟是爱情最好的归宿,没有哪一样容得马虎与随便。只是,她随便了吗?王玄自问。不,她只不过随心罢了。
毕菁的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只是冷冷地扫了脸色早已变了几变的李秋丽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徒留一室震惊。大家见惯了嬉笑怒骂的毕菁,见惯了没心没肺的毕菁,却没见过这么不带任何情绪的她。
王玄刚想追去,衣服却被身边一人扯住,只见叶护士小心翼翼道:“王玄,你的脸划破了,快去处理一下吧!”她这才感觉到左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抬手一摸,竟有细密的血珠沁出。看向毕菁离去的方向,心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便打算随小叶去护士台讨点外用药品清洗一下脸上的擦伤,刚一回头,就见李秋丽仍呆立在原地,牢牢地盯着自己,情容晦涩难辨,直到当目光抚过那道红痕时才稍稍软了下来。王玄并不想和她多话,因为若说那一记耳光当真甩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本也无可厚非,于是一个侧身让开了她。
“她们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跟吃了火药似的。”叶护士不解地看向正“揽镜自怜”的王玄,“秋姐平时嘴是厉害了点,可也没想今天这般,这般……”想了好久,她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不禁懊恼地拍了拍前额。
王玄拿着根涂了药的棉签随意地涂了两下,想起方才那一幕,暗道,李秋丽这张嘴算得上刻薄了吧。
原本昨日才是郑家义每月一次的专家会诊日,却不知何故推迟,恰好和这周的科研讨论撞在了一天,而这次又正巧轮到王玄做综述演讲,让她不得不怀疑起老爷子的用心。因为这个原因,科室里今天并没有给她安排手术,罗彬只是关照她要接待好郑教授,同时意有所指地提了提下午的综述。
整个上午,她就跟着郑家义看了几例疑难杂症又陪着探视了几家关系户,倒也偷得半日轻松自在。午饭时间一到,郑老便依惯例给王副院长请了去,而她也因此得了空,打算把下午的演讲稿再看上一看。可刚回休息室不久,就见毕菁一脸难看地冲了进来,连身上的手术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径直走到了同样一身绿装的李秋丽面前,显然都是刚下手术的样子。
“那把直血管钳怎么回事?”平时嬉笑惯了的毕菁此刻却一脸严肃愤怒。
可李秋丽并不作答,仍自顾自换着衣服。
“缝线又是怎么回事?你没看到我要用它动脉结扎吗?”毕菁一把拽过正换上护士服的那人,逼着她与自己对视,良久才稍有平复,“我要听解释。”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一语过后,她甩开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扣好最后一粒纽扣,腕上红紫的掐痕煞是显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你砸你的饭碗不要紧,别把大家饭碗一道砸了!”毕菁狠狠地说道,“不就是一个男人么!我可不想把大伙的身家性命都陪在那人身上!他再有钱也养不起刚刚在手术台上给你担风险的一干人!”
王玄急忙拉住了毕菁的胳膊,生怕她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可环视一周,只见众人脸上皆是一副了然的表情,却无一人道破。一群人精!
身旁的毕菁呼吸已不似方才那么急促,只听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手术台上!”闻者皆是一怔。
医生和护士的关系很微妙,工作上分工主次的不同会直接影响他们在医院内的地位、收入以及人言轻重的高低。他们可以很默契,就像是共用一个大脑的两个人,四手操作,天衣无缝,但地位却从不对等,就比如现在,毕菁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李秋丽say “out!”,可李秋丽则无半分回旋余地。再者,因为毕菁的这番话,和她同等资历或者还要矮她几年的医生,又怎么会冒着触雷的危险,再去起用这个曾犯递械错误“前科”的护士呢?
休息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声哑笑不和谐地响了起来,局面竟朝向一个极戏剧化的方向逆转,快得令每一个人都措手不及。
李秋丽死死地盯着毕菁,似怨似恨,似羡似妒,声音陡然尖利:“什么叫‘个人情绪’?什么叫‘别再出现在你的手术台上’?呵呵,你又怎么会有这种困扰?”说着,视线竟又在王玄身上停留了几秒后才又转了回去,刻薄道,“有宋家公子给你撑腰,人院哪个不是让你三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王玄突然感到手下的肌肉一下子绷紧,毕菁那握起的拳头紧得近乎发白。
“话又说回来,你敢说你自己今天没带个人情绪吗?我昨天可全看到了,怎么,要我说出来让大家都听一听吗?”李秋丽笑得一脸诡异,平日里那张漂亮的脸蛋此刻徒留狰狞。
王玄心里一紧,她是故意的。
她赶紧拖起毕菁想往门口走去,可毕菁一把推开了她径直向李秋丽面前,抡起一个耳光劈头盖脸地甩下。王玄刚一上前,那块方方正正的指甲盖就这么从她脸上划过。
“我说王玄,毕菁那是个什么手劲你还不知道吗?就这么直直地冲了上去,你也忒自不量力了。”叶护士这时仍不忘责备几句,她和王玄同是今年刚进人院,平时走得难免近些,“亏得她指甲不长,不然你这张小脸还真就这么毁了。”
王玄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左脸,对她憨然一笑。
中午的休息室风波叫很多人当闹剧看了去,这让王玄不免担心那个从来不用她担心的人。当她匆匆赶到会议室时,仍未能在三三两两站着的人里找到毕菁的身影。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毕菁的号码。
“嘟……嘟……”没响几下,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王玄,我没事……”
再次走进会议室,大家都已纷纷落座。她随便寻了个位子坐下,就看旁边有人好心地对她指了指前排,罗彬正示意她上前排去。
“哟,小王医生总算来了,郑教授一听说今天的科研讨论上有你发言,一吃过饭就赶忙过来了。”傅院长的头发染得乌黑锃亮,脸上三分威严三分笑,如今又多了一分调侃。
王玄“亲切”地把这几个人院大佬一一问候过来,末了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那眼的主人正对她点头致意。
“您好,林主任!”
每个人在踏入社会前都会先修一门必修课,课程的名称叫人情世故,引入国外的讲法,那就叫情商。情商的高低不会影响你考什么分数、进什么大学、拿什么学位,却会决定你拥有一个怎样的人生,成功,或失败。
中国人普遍都有这样一个习惯,那就是当面称呼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把他头衔里的副职扶正,比如这一声“林主任”,没有人会觉得不妥,更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当然,也会有人例外,他更希望你直接称呼他的头衔,最好连姓氏都一并省去。
比如。
“院长,那我们开始了?”
讨论并没有持续很久,但气氛轻松热烈,内容新颖实用,大家或把手边的课题进展拿出来和整个科室分享,或把临床中碰到的实际问题提出来共同探讨,或把国内外心外的动态发展报告给在座的人,正如王玄所作的那个综述。
从讨论一开始,她就被罗彬请到了前排,一干人论资排辈先后落座,而她刚好紧挨着林晗。林晗的专业是神经外科,这本不该影响他对心外专业知识有一个大致的认知,可整个过程中他说的最多的却是“这个怎么解释?”或者“你怎么看?”这让回答了他一个又一个问题的王玄对他的用意摸不着头脑,或者说,他今天的出现本就让人一头雾水。
“怎么样?我这徒弟还不错吧?”讨论结束后,林晗主动提出要送一送郑教授,王玄自然也跟在了一边。
“业务能力很扎实。我很欣赏。”
“她毕竟才刚毕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的就要麻烦你多带带她了。”郑家义一脸诚恳,同时也自信他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转而又拍了拍自己的爱徒道:“小玄,别让我失望。”
“您都不告诉我要干什么,我又怎么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您失望呢?”王玄有些别扭,“您不是要把我给卖了吧?”
“是这样的……”林晗正开口想要把情况说明给她听,却被接下来的一句话给硬生生地截住。
“有个家伙开了高价,我合计着划算,就把你暂时借了给他,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郑家义身手矫捷头也不回地上了出租,挥手作别,浑然不知自己已逾古稀之年。
王玄显然没有让开出去的出租又倒车回来的魅力,也没有锲而不舍拔腿就追的魄力和体力,只得选择了那个最轻松却也最尴尬的方法,把疑问抛给了身边那人。
“我手边正有个跨科课题研究,想从心外找个帮手,有兴趣加入吗?”无奈过后,林晗友好地发出了邀请。
“是郑老头……老师的意思?”王玄明眸一转,“如果我根本没他推销得这么好呢?”
“郑教授希望我能把这个机会给你,当然,我本身也正这个想法。”嘴角微微上扬。
“林主任,你凭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完全可能会把你的课题给弄砸了。”
“我相信我刚刚所看到的,你的业务能力很强。”
“是吗?我以为你只是为了对付那老头随口说的。”
“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不相信自己手里的那把刀?”他不禁哑然失笑,方才那个演讲时滔滔不绝、解说时深入细致的人,真的是眼前这人吗?
“我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只是不相信我会一直这么好运。”她的语气不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他知道,她已经接受了。
“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关系,你还会拉我入伙吗?”王玄最终还是把心底的疑问吐了出来,她看到,林晗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她自认运气不差。靓丽的外表,优异的成绩,出色的表现,和难得的机遇,让她的成长一帆风顺。像父母长辈期许的那样,在同届毕业生羡艳的目光中,留任人院心脏外科的工作。即便偶有风浪,亦不乏贵人相助,比如林晗。郑家义提醒过她,没有什么比一个课题更被你需要。所以,当傅文亭那晚在饭桌上毫不留情面地将她现在所取得的一切都归结于“运气”二字时,她亦没有如旁人意料那般动怒。她从不否认自己那令人既羡又妒的好运,更明了这运气之外自己曾付出的努力,这些付出并不会因傅文亭的一句话而被忽略或全盘抹杀。
可当王玄推门进入包房的一刻,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好运的原因,一个虽已极尽忽视,却又不得不时时依附的原因。不知怎的,一句禅悟有如福至心灵:月盈则亏,盛极必衰。
她顺了顺额前有些纷乱的刘海,弯过两道新月,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点,浅笑道:“您好,林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