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一张车票,剪口无期(上) ...

  •   她静静地靠在门廊前摸索着包里的钥匙,声音稀稀拉拉,落在寂静的四周竟多了几分心思。握贯了柳叶的手此时少了惯有的利落,颤颤巍巍地在锁眼附近梭巡,良久之后,才听得“咔哒”一声,开了进去。
      落地灯透过素雅的薄绸灯罩散发出一抹暖黄洒落一地,却自与实木地板相接的一线起隐没在了背光的人影之下。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红木雕镂的灯柱边坐着正在看报的王正扬,声音冷然强硬,“你今天下午应该没有手术。”
      “嗯,到研究中心做课题去了,一直忙到现在。”抚额定神,她沉静地答道,身上的酒气早已被一路吹拂的冷风散去了大半,“我洗澡去了,爸,你也早点休息。”
      “啪——”报纸被狠狠地拍在了雕木茶几上,正巧碰落一只上好的紫砂茶杯,杯沿印着干涸的茶渍。王正扬怒而不发地看着被酒精熏红了脸的身影,厉色道:“林晗的课题是什么进度我还不清楚?跑去喝酒不算,连撒谎都不会找一个好点的借口!”
      “好了好了,说了不和小玄生气的,”叶美清一边安抚动怒的丈夫,一边不忘对女儿轻使眼色,“小玄你也是,怎么不记得今天是你沈爸爸出院的日子?他等了你一下午,就是为了谢谢你,你……”
      “我在教训女儿你别插手!”王副院长冷冷地打断了妻子的明责暗护,可伤人的话才一出口,他便面有愧色地看向自己妻子,声音也顿时软了几分,“美清,你别老护着她,你不知道,她现在在医院比我还有名呢!”说着,瞥了眼仍呆愣在玄关的女儿。
      王玄自然知道王副院长指的是哪件事。
      可笑的“人院之花”。

      “‘人院之花’?就你?”丁一澜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懒散地坐靠在藤椅上,斜睨着对面不施脂粉的王玄,“没见过比你更懒的女人了,连个妆都不上也敢出门!”
      她不比王玄,单凭一身过硬的本事就能当作吃饭家什。于她,一个混迹官场的初生之犊,人际手腕才是王道,哪怕有时需要不惜出卖“色相”。当然,亏得她有个当局长的老爸,让她即便整天碌碌无为也难挡一路升迁之势,短短四年,已升任副处级干部,而她也相当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并无多少姿色。可丁一澜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的确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美丽。明明只有二十出头的靓丽外表,却散发着一种老僧入定般的淡定和释然,让她禁不住想要亲近,想要汲取她身上的这种力量。然而不知为何,面前那个将自己收入藤椅心不在焉地流连着窗外光景的王玄,让她觉得,这种淡然已然出现了裂口,当下的完满不过惯性使然罢了。
      王玄从窗外收回了视线,落在桌上的两张纸上,不置可否地一笑。
      卫生局的福利很好,每到蟹肥膏黄的九十月份,总会发个一千多元的阳澄湖大闸蟹提货券给局里职工,光这一个“动作”,就着实羡煞了旁人。可偏偏丁大小姐从小对河鲜过敏,丁局长丁夫人上了年纪牙又不好,每每这等好事总能砸到身为“青梅”的王玄身上。
      “往年不都只有一张吗?”她拿起来看了看面值,有些不解,“局里年前的预算还没用完?还是你又升处了?”
      丁一澜假咳了两声,纠结于那个“处”字正色道:“本人还‘未经拆封’,绝对‘原装!”说着,又瞥了眼一脸嘲色的王玄,撇嘴道:“你不是忙糊涂了吧?不是说下周和石磊回老家看他妈吗?东西准备了吗?想好买什么了吗?还是你打算就这样空手回去?”
      经她这一点拨,王玄方才想起这个问题,表情不免恹然。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他母亲,可心里总有一个消极的声音在那里叫嚣,那种冷淡的礼貌曾让王玄望而却步。她平静地收了起来,对丁一澜淡淡一笑,算作答谢。
      怎么最近的麻烦事都挤一块儿了呢?她的心里不免烦躁起来。
      “怎么了?不带你这么愁眉苦脸出来约会的。”丁一澜对于王玄今天的心不在焉颇有微词,“不想去就不去咯?又不是急着领证结婚。”对于石磊的家庭,丁一澜一直是有些不满的,就像她对沈易之向来充满好感一样。
      想起沈易之……
      前些日子,王玄故意为自己找了种种借口,想以此尽量减少涉足外宾病房的机会。并非刻意想要回避谁,只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那个“李秋丽前男友”的身份着实令她尴尬。同样令她为难的,还有最后那句空洞无力却反反复复的低喃,背后的意思虽然如那晚的灯光一般晦暗,模糊的景致却仍依稀可辨。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凭什么……
      “知道李秋丽吗?”王玄喝完了手中的咖啡,这才慢慢开口。
      纷乱的思绪需要有一个倾倒的出口,倒干净,才能理得清。

      心外不会因为一个护士的暂时停职熄灭头顶的无影灯,搁下手中的柳叶刀。手术仍要继续,可本就不甚宽裕的人手却因此变得异常紧张,因此,林义山不得不从神外借调一名资历深厚的人来接手心外护士长这一空缺。
      “听说崔护士长今年本来是要退休的,神外连接替她的人都已经找好了。”护士台前的“叽叽喳喳”们依旧滔滔不绝地发挥着她们的八卦本质和娱乐精神,一切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而发生改变,变的或许只是每个人在谈论八卦时的那一份心情,同情,也无情。
      王玄也曾想过,难说不会有这么一天,离开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却招来丁一澜不留情面地一阵耻笑。
      是啊,她可是王副院长的女儿。
      崔护士长比叶美清还大上三四岁,在王玄看来,她虽无关雅丽高贵优雅,却也无江晓琦市侩势利,倒是更像王妈妈,温和易处,是个极易相与的女人。
      “儿子儿媳工作忙,所以我本来打算年纪一到就马上退休的,回家好帮着带带孙子,” 崔护士长在科室里更像是一个长辈,而不单是一个老资格的前辈。她笑侃道:“现在只怕是不行喽。”
      “孙子多大了?”王玄弯着两弯浅月,和崔护士长一同走出了住院大楼。方才在电梯厅等电梯下班的时候,碰到了正巧换了衣服出来的这位心外代护士长。
      “才十三个月大,虎头虎脑的,特别有意思。”崔护士长一脸慈爱,不禁轻挽起王玄的手,“我呀,儿子生得早,现在儿子结婚又早。趁我现在还带得动,就帮着带带,自己也图个乐呵。”
      王玄附和着笑了笑,不知怎么接话。这些事,离她还太远。
      “王玄,你属什么?”崔护士长征询似地看向她。
      “属鼠。”她今年二十五岁了。
      “真巧,我儿媳和你一般大,有了儿子还跟个小孩似的。”眼角上挂着几道深深的笑纹,那是一种欢喜的不加掩饰的疼爱。想来,她们的婆媳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你呢?有结婚的打算了吗?”
      呵呵,是不是女人一到这个年龄就免不了爱关心这些?王玄对着这个性格和自己母亲颇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你才刚毕业,心外的工作强度又这么大,确实应该等上两年。”崔护士长理解地点了点头,却又诚恳地说道,“我也是过来人,父母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多少还是会为你着急的。”
      是这样吗?妈妈也是这么想的吧?
      王玄任由一笑带过,目光无意中对上一抹清亮。
      喷泉前,那个站得挺直的身影,褪去了不安,任落日的余晖洒满全身,暖意融融。
      “等很久了?”告别了崔护士长,她走到他身旁,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纤长白皙的五指穿过同样修长有力的手指,寻一个契合的角度熟悉地交握在一起。
      “没有,我也刚到。”他紧了紧五指,宽慰地说。虽然自己已经在条木长凳上等了半个小时,他也不愿在她上班时间打扰到她的工作。他知道,她很忙。
      “走吧,去花纹。”王玄歉然,因为手术,今天下班又迟了。她指了指肚子,委屈地说:“我好饿。”
      伊藤太小气了。王玄曾不止一次地这样抱怨。
      虽然他们有过多年的同窗之谊,可对于一个习惯按部就班、中规中矩的日本人来说,制度和规则远比人情来得重要。比如现在。
      “王玄,好久不见!”伊藤一身休闲服,可头发却是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鼻梁上价值不菲的金丝边眼镜让本就见老的他更严肃了几分,根本没有老友相见时应有的热络和意外,倒更像是长辈接见晚辈、上司接见下属、医生审度病人。
      “是啊,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小老头’一个。”王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打趣道,“大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巡视这小本生意了?”
      伊藤这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谦虚道:“这不是正好……有朋友来叙叙旧么,我本来还以为……”这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的表达,不仅让本就不懂日语的石磊听得眉头微起,就连在横滨住了四年的王玄都有些不明其意,只好无奈地回握了下身边那人,抱歉地一笑。
      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做事一向谨小慎微的日本人的眼睛,伊藤的目光扫过交握的两手,心下虽然明了却不仍忘维持着应有的礼仪,用不那么流利的中文说道:“这位是?”
      “我男朋友。”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石磊,转而马上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今天难得让我碰到老板,这顿饭应该可以免单吧?”回国都快十年了,她早已习惯了国人的人情思维,显然忘了,日本人的仔细较真绝对可以和以严谨著称的德国人有的一拼!
      “我不是给过你一张VIP卡吗?”伊藤不解地看向她,言下之意是,都给你打八折了,你还不满意吗?日本人是不会做蚀本生意的。
      所以当准备结账的时候,王玄照例递出了一张贵宾卡和自己的信用卡,可年轻的服务员却腼腆地指了指包房说:“您这桌的帐,里面已经结过了。”
      “替我谢谢你们老板。”她以为这是同窗的好意,便欣然接受了下来,挽过石磊的手肘走了出去,可当视线一下子停伫在门外那台嚣张的路虎上时,她这才明白过来服务员话中的“里面”以及伊藤嘴里的那个“朋友”是谁了。
      是啊,日本人又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呢!
      烦躁的心绪带动胃里一阵翻腾,只好用空着的那只手在胃部轻轻按压安抚。
      “怎么了?”石磊见她神情有些不对劲,而挽着自己的手越来越沉,越来越使劲,不免有些着急,“不如,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可能是刚才吃得多了。”王玄拖着他在路边的花坛坐下,许久才缓过劲来。她笑笑以示无碍,脸色却还有些发白:“我们今天得去买点东西,下周就是‘十一’了,总不能空手去看你妈吧?我还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呢。”说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胃好像不那么疼了。
      石磊愣愣地看着她,灼人的眼神里有太多是她读不懂的东西。
      她起身拍了拍一旁仍岿然不动的高大身影:“走吧。”

      玄关处整齐地摆放着两双皮鞋,不见旧,不染尘,昭示着一种修养和姿态。黑色的牛皮男鞋简洁大方,同色的细长鞋带被有礼地收入鞋内,端的是稳重温雅;米色的小羊皮女鞋轻软舒适,紧挨着一旁的男鞋静置,柔细贵典,相得益彰。
      一阵欢愉的谈笑声从客厅朗朗传来,女声柔和,男音清润。
      “妈,我回来了。”王玄放下手中的拎袋走进客厅,笑着对镂花红木长椅上坐着的两人问候道,“沈爸爸,沈妈妈,你们来啦!”沈默存的脸色比半个月前的时候好了许多。
      关雅丽欣慰地笑着说:“原来是我们小王医生回来了。”一句话,逗乐了在场的所有人,叶美清的笑意中带着骄傲,而沈默存的眼神里则传递出一份感谢。
      “沈爸爸,您精神看上去好多了。”对于沈默存出院那天自己没有按时出现在外宾病房,她心里始终过意不去,直到此刻心里才得一机会稍稍放宽。
      沈默存点了点头,转而对身边的妻子说道:“你瞧,我还没好好谢谢小玄呢。”
      关雅丽会意,从包里取出一只墨绿色方盒,没有过多包装,没有繁复赘述,一个烫金欧米茄logo安安稳稳地落在方盒上,代表了所有。
      纯白色的鳄鱼皮表带束着镶钻的白金表盘静静躺在盒中,像极了一颗亟待撷取的莹白珍珠,而右侧三个白金表把则是未及拭干的水滴,轻挂在表盘上,纯洁而高贵。这支机械表仿佛将时间一下子带回了八年前,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
      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腕上,那里也有一只。八年来,坚硬而莹亮的蓝宝石表面不仅因时时拂拭未然纤尘,还在不经意间带上了自己的体温,嵌入了自己的气味。
      这个细小的动作被善于观色识人的沈默存看在眼里,心里拍手称赞的同时也甚为感慨。
      王玄眼里起了氤氲。沈默存夫妇不仅没有揭穿自己那些任性所为的蹩脚把戏,反而无限包容,为自己把戏演足,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谢谢沈爸爸、沈妈妈,我真的很喜欢。”王玄举了举手中的墨绿色方盒,没有客套,也不推辞,只因心中敞亮。这一个“谢”字,又何止为了这一只欧米茄手表?
      叶美清对于女儿的坦然接受并无异议,可还是忍不住好笑地对关雅丽抱怨了句:“这孩子,连假装和你们客气一下都不会,就怕以后碰到人情事,不知收敛得罪人啊!”最后那句,竟带上了浓浓的心疼和不舍,叫闻者欷歔。
      水果刀在王玄手心一滞,刃口无意中碰断了刀面和拇指间那一长段盘绕旋曲着错落有致的果皮,煞是好看,像一段被错剪之后弃之不用的胶片,一个被无意撞破的秘密,在世纪广场的连天水幕前连成一出三流编剧二流导演一流演员的低劣戏码,陷她于她两难,举步维艰。
      一个是工作得体、进退有度的漂亮女人,一个是处事圆滑、“畏妻惧内”的世家子弟,本是难有交集的俩人却以一种极尽暧昧的姿态在他们面前相拥走过。
      她犹记得,在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间,自己不可置信地一掐身边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心里早已不知是疑是惑,是慨是叹,嘴里酝酿了许久却只嚼出一句:“我,没看错吧?”
      但愿是她看错了。
      可是,那只被抓得腻湿的大手有力地回握了一下,还予一个肯定的答案。
      男人的脸上微醺,喷着酒气的双唇不时在女人白皙的耳根颈间摩挲,无所顾忌地挑逗着女人的神经和旁人的视觉。欲望在女人漂亮的脸上晕开一朵娇媚的笑靥,笑落了天上稀疏的星子,笑暗了地上璀璨如昼的灯火,也笑寒了王玄的心。女人惩罚似地轻捏了下男人的腰间,男人只得不舍地放手离去,留她独自等待。。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直到那辆熟悉的香槟色花冠重新驶入王玄的视野,她才真正确信,眼前这个曾历数过每个新年倒计时狂欢和玫瑰婚典誓言的幸福地标,如今,又见证了一场爱情的背叛!
      “别告诉毕菁,什么都不要说。”耳畔传来石磊深沉的嗓音,可王玄的眼前,却只有花冠离去时副驾驶位上那个蔑然的眼神。
      我想,她看到我们了。
      院长办公室里,那个从不把谁放在眼里的漂亮女人。
      她原以为,自大三进入临床轮转实习起,五年的时间已将她打磨成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足以在不必要的是是非非中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就像对待李秋丽那起险些就要酿成的医疗事故一样,她或许可以为其正名,可是王玄不想。她们的交情远未好到可以为她立下保证的同时还不怕得罪一科室的人,不论是毕菁、罗彬,还是林义山。
      然而眼下,她还能如此泰然处之吗?
      王玄心里很矛盾。说与不说,这个“人”都是得罪定了。方茴,她自有令人投鼠忌器的地方。只是,四年前的那个人情,自己是不是该还给毕菁了呢?
      她心里暗忖。妈妈早就预料到了吧。
      呵呵,谁才是真正的七窍玲珑心呢?!
      还来不及想得更深更远,门铃就响了起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