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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半枕炊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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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奇怪，九宸离开的那近三百年间，六界太平，战息事宁。九宸这一回来，大小事端倒是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先是青丘境内几名将领不和，起了骚乱；接着便是东西两海因毗邻水域出了一绝世奇珍，而争抢不休；再便是西王母新近得的一只灵兽忽发了癫，大闹昆仑……仙界的事儿便够纷繁的了，凡间也是瘟疫肆虐，死伤失控，超出了瘟神布疫平衡众生的本意。
虽不都是战部的事儿，但九宸作为重臣，也未得清闲。诸仙也都各自忙碌；尤其是司命，为了编撰那神仙传记，最近可没少在六界周游行走。这一拖，便是半年过去。眼见着快年底了，那名为庆祝九宸归来、司命晋升天神、云风青瑶喜孕贵子的火锅宴，才摆了起来。
还是像上次一样[1]，约在扶云殿，晚间开席。食材什么的，由司命操办，不用灵汐九宸费心；他们夫妻俩只需要把小厨房和那依山而立的露天餐室贡献出来，便好。
既无须特别准备，从极渊这边，便难得地迎来了一个慵懒的早上。
“醒了？” 九宸笑望着怀里刚刚睁开眼的小凤凰，道。
“嗯。” 灵汐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咕哝道：“没，没醒。”
许是怀着孩子的故，她最近格外贪睡。九宸把被角往上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头，柔声道：“那就再睡会儿。” 说着，手掌半悬着覆上了她的眼皮。
待她闭上眼，刚要移开手掌，却感到掌心里一阵痒痒，像蝴蝶的翅膀在轻轻扇动。
他笑了。他知道，是这顽皮的小凤凰，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儿里瘙痒。“你睡是不睡呀？看你蛮精神的嘛。”
灵汐往他怀里钻了钻，哼唧着说：“不睡了。好多事情呢。”
“什么事啊？晚上的宴席，不用你张罗。”
“既是主人，总得打扫打扫收拾收拾嘛。我还得去飞廉殿看看师姐，去药王洞借几本医书，去灶王那里给他送修订过的餐谱……还要……对了，西王母的那只灵兽，不是送去万灵苑驯化了么？我答应过西王母，替她去看看的。” 灵汐说着说着，精神了许多，从九宸怀里脱出，坐了起来。
“那么忙啊，灵汐上神？” 九宸眯着眼睛看着她。
“当然了！我还得给你和念儿这一大一小梳头更衣呢。” 灵汐说着，把被子一掀，在九宸肩膀上拍了一下，道：“起来吧，战神。梳头，更衣。”
“喔。” 九宸应了一声，也坐了起来。
灵汐按着他在梳妆台旁坐下，取了一只低调小巧的暗银发簪，拈在手中，执起玉梳，认认真真地为他梳头束发。
九宸望着镜中的灵汐，问道：“最近，是不是少了些白发？”
灵汐愣了愣。这些日子，她每看到他的白发，总小心地藏起，或者一边说着话儿分他的神一边用法术拔掉，从未和他提起。原来，他早便知道。
“几乎没有了。” 灵汐见瞒不住，只得应道。
这倒是实话。九宸去魔界之前，初现银丝；回来之后，灵汐更是发现了不少。这半年多来，却是越来越少了。这不，她边说着，边在他发间寻找，寻了半天，只隐隐看到半根。近来，他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那焦油般的黑血已尽不见了，只余些裂痕，还兀自未合，却已不十分痛楚了。
灵汐寻不到白发，欣喜地道：“真的没有了呢！九宸，你使了什么法子？是不是，伤好了，白发便也去了？”
九宸从肩头握住灵汐的手，拉到胸前，柔声说：“有你在我身边，伤好得快，也没有什么烦心事，自然不长白发了。”
灵汐笑了笑，环住他的脖子，将下颌抵在他肩头，望着镜中的他和自己，道：“那，我一直都在，你，便一直不许老。”
“哪有不老的？即便是与天同寿，容颜也还是会变的。”
他的笑，在眼角勾起些纹路；这么近地看来，清晰可见。灵汐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道：“那，我陪着你，天长地久，日日年年，一起变老。”
九宸心下感动，摩挲着她的手。灵汐靠在他的肩头，幸福地笑着。
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灵汐忽然抬起头，狡黠的光从眯着的眼里射出，道：“你不是会那个什么驻颜术么？”
九宸哈哈笑了，说：“那术法啊，有限得很。” 遂侧头，近近地看着她的眼睛，低低地道：“我看啊，还不如我的小凤凰来得有效。”
他这话，既可作一般解，又可作不一般解。他那声音，却显然是后者，最多也两者皆有。灵汐撇了他一眼，脸上淡淡地掠过红云。
“怎么？看来，我们灵汐上神，对夫君的容貌还是有要求的？” 九宸故作认真地问道。
灵汐笑而不语，重新执起玉梳，为他梳头。
“灵汐，若有一天，我变老了，变丑了，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这语气，竟忽然有些患得患失的味道。
灵汐手中未停，熟练地为他扎好发髻，又轻轻巧巧把那发簪戴上。她望着镜中他那英俊的脸庞，轻笑了下，说：“若换作是我，你会吗？”
“当然不会。” 未有丝毫犹豫。
“那怎的放到你身上，却生了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自己，在这小呆鸟面前，经常地举棋不定、欲语还休、患得患失，全无那抽刀断丝、心无挂滞的果决与干脆。
他的心，灵汐岂会不懂？她见他尴尬得可爱，却起了捉弄之心，下颌微抬，故作矜持地道：“不过，本上神当初确是见你相貌不凡、气度轩然，才答应去你的扶云殿伺候的。不然，我才不去呢。”
“那……” 九宸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接话。
灵汐绷不住了，噗嗤笑了出来。顿了顿，她的双手又环上他的颈，望着镜中的他，幽幽地说：“九宸，走进一个人的心，样貌或许重要；但一旦住下了，岂是容颜之改轻易能移的？何况，你我之间……何分彼此？”
她想说：你我之间，你为我以半生骨血重塑真身，我为你耗尽气血精血疗伤复命，你我本心相通、底色相映、命运相依，三生三世波波折折至如今厮守，又何分彼此？何谈岁月长、容颜改？即便石烂海枯，心，亦如磐石不转。
这些话，她却未说。
她不必说。他懂。
“所以啊，” 灵汐轻笑着道，“你那些什么《驻颜术》之类的杂书，可以不用看了。”
九宸笑着点头，说：“好。回头就给云风送去。”
“那书剑阁里杂书太多，得清理清理了。别改天再让念儿翻出些什么……” 灵汐颇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好些书也是别的神仙给的，我便都收着了……” 九宸辩解道。
灵汐斜睨了他一下，道：“那《避子术》，也是别的神仙给的？”
“是啊，西海水君，很多年以前送来的。当时送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礼我都退了；书，我就都留下了……” 理很直，说到后来，不知为何，气却不壮了。
灵汐一听又是那个西海水君，看了看手中的玉梳和眼前的梳妆台，竟都是这浑不懂事的水君送的，“哼” 了一声，把那玉梳往梳妆台上一撂，转身出去了。
九宸知她并未生气，笑着跟了出去。
刚一出寝殿，便碰到念儿。小家伙已经梳妆整齐，连小辫子都自己梳好了，腰间别着小木剑，身后跟着五碗。
“念儿，会自己梳头了？梳得不错嘛！” 灵汐褒奖地看着女儿。
“娘亲，念儿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念儿早便盼着这顿火锅宴呢，起了个大早，自己在房里悄摸摸地早就捯饬好了。
九宸指了指念儿的小木剑，对她眨了眨眼睛，竖了竖大拇指。
念儿开心地咧嘴笑了。
灵汐简单收拾了收拾，一家三口便驾云往天宫去了。
到了天宫，九宸战神倒是无事，早早回了扶云殿；灵汐上神却是飞廉殿、药王洞、灶王府、万灵苑，四处奔忙。念儿和五碗像两个小尾巴似的，跟着灵汐满天宫地串。念儿招人喜欢，一路上遇到熟悉的神仙，便免不了停下来攀谈一番。这一天忙下来，在万灵苑替西王母看望了那灵兽之后，回到扶云殿已是晚饭时间。
殿前无人，说笑声却一阵阵从殿后传来。原来大家都已经到了。
“灵汐，你回来得正好！” 开阳嚷嚷着，“这锅子刚刚端上来。你不回来，神尊就要去寻你了。”
果然，桌上几大盘羊肉已摆放整齐，中间的铜火锅腾腾地冒着热气。石桌周围，众人环坐，有人欲起身相迎，早被她挥手免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嘛。” 灵汐边说，边走到九宸身旁，对夫君笑了笑了，拉着念儿落了座。
“咦？” 念儿忽指着不远处的山石，问道，“娘亲，那不是十三姨姨吗？”
灵汐寻着女儿的小手望去，只见崖边附近的山石下，浮动的云朵中，隐约竟是一只鱼缸，里面悠然地游着一尾小鱼。
“司命，你怎么给十三换了只小鱼缸？” 灵汐问。
司命却看着灵汐，嘴唇颤了几颤，未能成语。
“灵汐，十三，恐是快要化形了呢！” 玉梨替司命把他激动难言的话给说出来了。
司命连忙点头，道：“这几日，十三不太安分，每日里异动频频。我问过鲛皇了，恐怕……”
“恐怕便在这几日了！” 玉梨受不了司命这一句话分三份说的磨叽劲儿，接口道。
“所以司命天神这几日走到哪儿，都抱着这鱼缸。” 含章道，“昨日天君召见，他也抱着这鱼缸去的。”
司命面露窘色。
云风笑道：“司命，这是好事儿，你苦着个脸干嘛？”
众人皆笑。大家熟稔，彼此的性儿都再了解不过。司命便是如此，越是记挂，越是放心不下，一刻未见那鲛人化形，一刻便无法安心。
“吃吧！我可是要动筷子了！” 云风道，“上次，我就没吃上。”
青瑶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透着几分心疼。上一次，这仙雾缭绕炊烟袅袅火锅腾腾之时，那云风上神还孤零零地守在那自悟崖呢。时光荏苒，一转眼，自己和师妹已双双缔结良缘；如今，别说念儿都这般大了，更有两个小家伙要来凑一凑这仙雾炊烟的热闹呢。
云风口上虽嚷嚷着，手却未动，直到瞧见师兄向锅子里投下了第一片肉，他才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片刻间，刺啦啦地，一片片肥美的羊肉落入汤中，铜火锅的烟囱里蒸腾起阵阵白雾。
灵汐拣了片上脑，喂给念儿。那肉鲜美异常，入口即化，小家伙吃得直舔嘴唇。
喂过念儿，灵汐转过头来，一张小脸恰蒙入那火锅蒸腾的雾气里。隔着雾气，她看见了夫君的眼，正望着自己。
那眼，依然流转着那让她心动、让她心醉的万般琉璃，却早已染上了浓浓的烟火气，满是柔情、尽写蜜意。
她忽感鼻间酸酸：九宸，岁月悠悠，我都陪着你。我们半倚着这仙雾，半枕着这炊烟，一起变老。好不好？不论多少风刀霜剑，愿我和孩子，永远是你眉眼中的桃花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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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见第78和79章
[2] 致敬主题曲《鸟语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