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绮罗x润玉]天命姻缘》折枝小茉莉

7、第 7 章

　　岳绮罗有时像个小姑娘，活泼灵动，可润玉与她呆在一处，发现她更多的时候并不是个热闹的性子。她似乎在发呆这件事上有着很高的天赋，一个人站在窗前，不知想着什么。站累了，就靠着旁边的柱子，也能消磨掉大半数的时间。

　　她安静的不说话，润玉也不去打扰她，径自拾了卷书坐在蒲草垫上读起来。两个人没有什么热切的交谈，相处却意外的和谐。

　　时间在他们之外静静地流淌。还是魇兽闯进来，咬着润玉的衣袖，提醒他去挂星布夜。润玉放下书卷，摸摸了魇兽的脑袋，起身走到岳绮罗面前：“读起书来忘了时间，是润玉怠慢仙子了。现下便要去当值，不知仙子......”

　　岳绮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接道：“走吧。”

　　润玉虽然猜到她会同自己一起，可当猜测变成现实，他还是很欢喜。唯一不欢喜的就是魇兽了，它似乎并不喜欢忽然出现的岳绮罗霸占了润玉太多的时间，也似乎只是单纯的害怕她。它挡在两个人的身前，摇头晃脑地叫着。

　　润玉颇有些无奈地俯下身去安抚魇兽，魇兽知道润玉好脾气，也安心的撒起娇来。岳绮罗本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等得烦了，凉薄地斜了魇兽一眼。魇兽便同小猫儿炸毛一般退了两步，自己跑走寻人梦境去了。

　　润玉摇头笑笑，起身向岳绮罗道：“魇兽顽皮，仙子莫要怪罪。”

　　岳绮罗自然不屑于与小兽计较，她只是觉得，天界的小兽与人间的也没什么不同，或许欺软怕硬，是人与兽骨子里带的习性。

　　岳绮罗同润玉一起走到布星台，才明白夜神是个什么职位。叫起来好听，实际上不就是个值夜的星君的么。不过她从未对润玉在天界的地位有什么预期，也就谈不上失望。反正他是个什么都无所谓，她自信有给他一切的能力。

　　她就静静地看着润玉布星，先是看润玉，后面就看起了天上的星星。看着看着，她忽然生出些二八年华该有的多愁善感。她心里想着，原来在人间的时候，在封着她的棺椁里躺了一百年，棺上她师兄刻的那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都把她看恶心了。也就下意识的觉得，天上是空荡荡的一片，后来出来了，也从来没有注意过天上有没有星星。她转生了几辈子，做过男人，也做过女人，看上的人少得可怜，更别说和谁一起心平气和地看星星了。

　　而此刻，她正和布星的人一起看星星。时移世易，变化无常，此番境遇倒是新奇。

　　润玉布完星，回头一望，却是一愣。

　　岳绮罗扬着小脸，五官精致小巧，是带着稚气的美丽。可黑洞洞的眼睛里，是岁月染过风霜的凛冽，是沧海桑田，是千帆过尽，是观世事如看琉璃。她至多不过四千岁，不该有这样的神色。

　　润玉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有疑虑，有不解，也有莫名的心疼。岳绮罗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眼去与他对望，视线相撞那一刻，便缠绕得难舍难分。

　　布星台无风，可润玉看岳绮罗却忽地恍惚起来。这一眼相撞，宛如两个风霜雪雨，漂泊经年的游魂，于天地之间洪荒初见。孤寂的灵魂撞见同样孤寂的灵魂，直白而□□。撞得狠了，便撞出光，撞出热，撞出惺惺相惜和无边欢喜。他看见的，不是一副美丽的躯壳，而是一个让人心神悸动的灵魂。这种感觉好生奇妙，奇妙到不可思议，奇妙到假如岳绮罗只是一株花草，他也会为她驻足停留。

　　岳绮罗没有那么多感觉，只是心中有些复杂。在她所经历过不能称之为情爱的情爱里，段三郎看她，是空洞洞的看着，他失了魂，就只认她为主人。无心看她，是看妖魔异类的看着，纠缠久了，是生着恨意的看着。张显宗看她，是将她奉为小神仙一般卑微地看着。

　　他们看着的，爱着的恨着的，都是“岳绮罗”。而润玉与他们不同，他似乎能透过躯壳，看见她原本的样子。他眼里有情意，而无所求，还隐约夹杂着一些别的情感。她忽然有些摸不透，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只是忽然想起，她与无心说过的那段话——

　　“谁的灵魂值得我爱？凭我的智慧，看谁都是水晶琉璃。一眼看透，还爱什么？”

　　现在润玉倒是让她看不通透。她说不出喜欢这种感觉，还是不喜欢。她应该不喜欢的，毕竟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掌控世事。润玉的独特，让她有些不安，却并不讨厌。

　　她不想再让他探寻，于是压低了小嗓子：“你看我做什么？”

　　润玉被这一句忽的从影影绰绰的迷离感觉里惊醒，他垂下眼睫，敛去流露的情绪，沉吟了一下：“只是觉得仙子似乎有心事。”

　　岳绮罗并不想与他继续这种话题，她深黑的眼珠转了转，又是少女模样，向他笑出了一口齐整的小白牙：“我的心事就是你呀。”

　　甜腻腻的一句话，像她吃过的糖豆似的。可润玉听了，眼眸却暗了暗，心中的失落簌簌地抖落着。岳绮罗的眼睛很大，很亮，却空荡荡。他在她眼中，看不出与她说的话相般配的情意。那这话，分明就是敷衍了。

　　他以为她不会敷衍他。

　　可即便是知是敷衍，都让他忍不住想当真。润玉忽然想，是不是他自己动了心，想要得到的，就变得贪心了起来？她待他已然与旁人都不同，可他还是过分地想要她的心，她的情。他何时变得这般不知足？

　　岳绮罗本以为这样说润玉会欢喜，可看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便觉得莫名有些闷闷的，咬了咬下唇，在地上挑了一颗漂亮的星子，也不理润玉，走到布星台的边缘坐下，两条小腿在空中晃荡，忽地将手里的星星向外扔了出去。那星星跌了几下，消失了踪迹，实则挂在了下一层的天幕上。

　　岳绮罗回过头，一挑眉，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得意洋洋地向润玉喊道：“润玉，我把你的星星扔了！”

　　润玉看着她，她方才的目光，确实是翻尸倒骨的老气横秋。可她的快乐，却又如孩童般简单。他看着她眼中的光，是能流淌成江河般绵绵不绝的暖意。他被这一抹红灼起了心火，烧得浓烈，烧得炙热，将心中那如天边残月般的孤寂失落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没有回应她。

　　岳绮罗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又在身边摸了两颗星子扔了出去。第三颗离她远了些，正准备伸手去够，就见润玉撩了衣袍，在她身边坐下。他手一挥，腿上就又多了几颗，他拿起一颗递到她手里，温润的笑起来：“绮罗仙子若觉得有趣，便多扔几颗。润玉自幼清寒，身无长物，唯有星星管够。”

　　岳绮罗也不客气，荡着脚，将他腿上的星星都扔到天幕里才算完。心中那点闷气也消散干净了，便又细声细气的对润玉说道：“你这些星星长的差不多，可有什么不同？”

　　润玉在这布星千万年，只有夜幕星辰为伴，如今她陪着他，愿听他说话，他也不吝惜自己对星宿的了解，珠玉清朗地娓娓叙述着。长夜清寒，他将她扔的星星一一说与她听。岳绮罗起初还听着，应和两句，可越听越觉得无趣。仙人少眠，她却还是改不掉想睡觉的习惯。慢慢的生出困意，眼睫和下眼皮打起架来。

　　到后来就只是润玉一人在说着：“仙子扔的第一颗，是一颗红鸾星。红鸾星是......”

　　润玉也忽地不说了。因为岳绮罗正靠着他，小脑袋一歪，就枕在了他的肩上。她人小小的，头也小小的，可润玉却觉得肩上压得沉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布星台沉寂，他能听见她清浅而绵长的呼吸声，她竟睡着了。

　　润玉低头笑了笑，这天上谁不是防着他，她倒对他全无防备，就这样安心地睡了。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像个有了生气的白瓷娃娃。心中一动，伸手想要碰碰她的脸颊，可还未及到，手指就停下来，轻颤着不敢去碰，渐渐紧紧地握成拳，收了回去。

　　他抬起头，望着看了太多年岁的天幕。心中明明灭灭地想起一件事来，他与水神长女早就定下了上神鸳盟，他在天界寄人篱下一向身不由己，连自己的姻缘都做不得主。未遇见绮罗之前，他别无所求，婚约之事只作没有。可如今，他便起了要退婚的心思，到时候也不知父帝和天后会如何震怒，万一无可避免的削去仙籍贬下凡尘，他可还配得上绮罗么？

　　润玉想着想着，便觉得荒凉。凄神透骨的荒凉。

　　第一次觉出不甘心来。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他处在旭凤的位子，解一纸婚约是不是如饮一杯茶那样简单？他不争不抢，便什么都没有，若是争一争，抢一抢......

　　他被自己这种念头吓到。不禁苦笑起来，原来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就再也做不到无波无澜，心如止水了。他又望了岳绮罗一眼，只觉得，若是睡着的人是他该有多好。

　　那眼前所见，不过琉璃梦境。

　　他若不醒，便能和她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