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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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云殿前有一段长长的白玉阶，仙人们为显尊敬皆是不用术法，一步一步的走上去。这么多年来，仿佛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但岳绮罗是个例外。
她一个闪身，便已经站在殿前。九霄云殿，是整个天界最高所在。岳绮罗娇小的身量站在高入云天的宫殿前，本该是孤舟入海般微茫，可没有一个人能忽略掉她。她负着手，在日光万丈下岿然而立，扬着脸，眼神却向下俯瞰众生。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人，看着他们一步步走上来。每个人都如一粒微尘，凑在一起，便是一堆不入眼的微尘。唯有润玉，宽袍白衣，濯濯青竹，徐徐行步，让她看在眼里。
旭凤先至，似是有些嫌恶的看了岳绮罗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入殿去了。锦觅跟在他身后，向岳绮罗颇为夸张地笑了笑，想说什么，还未说，就被旭凤拽着走了。
月下仙人在她身边停了一瞬，对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小娃娃真是不懂礼数。”
岳绮罗八风不动，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她的眼神都给了润玉。待润玉走到身前，她歪了歪头，眉头一挑，稚气的小脸上神色倨傲：“我不想进去了，就在这里等你。”
润玉并未说什么礼数，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润玉与岳绮罗对视了几秒，才移开目光要往殿里走。岳绮罗忽地侧过脸，斜斜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硬气一点？一会儿旭凤要是得了什么，就跟他抢过来。这功劳本该是你的。”
润玉虽不在乎这些，却不想反驳，笑意渐深，目光如秋水般明澈：“知道了。”
润玉一走，岳绮罗黑幽幽的眼睛就变得大而无神，她空空茫茫地平视前方，找寻不到视线的落点。这天界着实没什么可看的，天边流云缱绻的追着风浪，楼宇浩渺泛着金色的光，仙人往来，如同凡间一样俗气，还比不上凡间的热闹。她忽然觉得无趣，万物都无趣，好像她这几辈子活过来已经活到头了，活得太清楚明白。
可又好像活得不明不白。
过往的年岁，总是禁不住细想。
不知过了多久，润玉等人才从九霄云殿里出来，旭凤与他交代一番，便先带锦觅回了栖梧宫。润玉又与月下仙人应付了几句，待人都走了个干净，他却停在了原地，也没上前。
他出来的第一眼就去看岳绮罗。她站在那，动都不动。仿佛也不在意有人出来了，也不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整个人静默着，像悬崖边伫立的一块顽石，风雨不动，日月不移，仿佛三千世界皆与她全无关系。沉寂得如一潭死水。
润玉在身后看着她，心中也跟着萧索起来。他想了解她，想明白她，想见到她所有的样子。可她似乎总是神秘的，也似乎藏了不少事，但她不想说，他也不会问。
润玉敛了敛自己的心思，走到她身边，没有看她，只是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平静地说道：“方才父帝说，要让我同旭凤一起去魔界重新封印穷奇，顺便调查穷奇逃脱一事。”
“他肯让你去？”岳绮罗转过头去看润玉，目光在润玉脸上游移，清清脆脆的问道，语调里还带着几分不信。
“是我向父帝请命的。”润玉也侧目与她对视，见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种孤寂萧索之感，只是他自己的错觉。他又看了她片刻，疏朗地笑了笑，温柔问道：“仙子可愿与我同往？”
岳绮罗弯弯唇角：“你自己去行么？”
润玉先是一愣，复而错开眼眸，似是极专心的低头拢起了衣袖，又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恐怕是不行的。”
岳绮罗盯着他理袖子，看他那双如白玉、似修竹般棱角分明的手指将袖子理得差不多平整，就坏心思地伸出小手在他袖子上乱揉一通，然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我就勉强跟你去吧。”
润玉不恼，任由她胡闹，末了还要搭上一句：“那润玉先谢过仙子了。”
岳绮罗眨眨眼：“谢我什么？谢我跟你去魔界？”
润玉轻咳了一声，晃了晃衣袖，忍不住笑：“多谢仙子替我理了衣袖。”
润玉笑起来十分好看，眼睛里有星海飞花，在青天白日下熠熠生辉。岳绮罗看着他，竟难得的晃了神，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总有种被润玉调笑的错觉，又极不自在的板起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回嘴：“我该将你的双手砍了，再日日替你理袖子，好让你每天谢我一遍。”
润玉笑得更是开怀。他觉得岳绮罗的喜怒总无常数，只要说得她不开心，就要刺上两句，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让人想要揉上一揉。他一向周全礼数，也只是微微动了心思，就自己压了下去，笑着道歉：“是润玉错了，还望仙子手下留情。”
岳绮罗掀了掀眼皮，不理他，径自往下走，刚下了几个台阶，就转过头皱起小眉毛：“你怎么不走？”
润玉也没管皱了吧唧的袖子，向下抖了抖，将手背在身后：“旭凤先回栖梧宫打理琐事，我方下值，也无事可做，需得等他一等。”
岳绮罗听罢，眉头皱得更紧。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舌头百无聊赖的在嘴里跟牙齿打着架，忽地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背对着润玉，胳膊放在膝盖上，右手托着脸，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问润玉：“你就没想过把他手里的权势变成自己的？”
润玉垂下眼眸，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也似乎真的安于现状，他抿了抿唇，清风皓月般的语气：“润玉此生别无所求，能以长夜为伴，自由自在，做个逍遥的散仙就很好。”
他说到此，抬眼温柔的望着坐在台阶上那小小的一团身影，又缓缓地补充道：“若是......还能与喜爱之人结连理，共白首，同赏四时，相伴此生，那便是更多的奢望了。”
岳绮罗没什么反应，仿佛润玉说的与她全无关系，只是淡淡地出声：“你好没志气。”
她方才在神游天外，回过神又将润玉的话在心里嚼了一遍，然后转过脑袋，瓷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瑰丽而又诡秘的笑容，小嗓子尖尖细细的：“你不争，无论想要的如何简单，都如你所说，只能是奢望。你不害人，自有他人来害你。永远伏低做小，就永远任人欺凌。润玉，你不懂么？”
润玉眼睫轻颤，他如何不懂？这千万年，无时无刻不在如履薄冰，得失计算，走到如今已是不易。他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受尽冷眼。可他心中总是觉得，众仙人虽待他不如旭凤亲厚，父帝也偏重旭凤，可这一切皆是因为旭凤的生母是天后，是鸟族的公主。而自己，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从来都只有荼姚挑他的错处，只有荼姚......
真的只有荼姚吗？
润玉不敢再想。
他呼出一口郁气，不欲与岳绮罗争个对错。她这样说，总是为了他好。他明白她所说的话，可他心中还是隐隐地有所期待，期待只要他并无过错，就能一直这样风平浪静下去。只是......婚约一事，他是一定要退的。此次若是能成功封印穷奇，日后再多立几个功劳，说不定，功过相抵，父帝便会同意他所求。
盛日高照，照得世间清白一片。
沉默，似滚开的茶水，在他们之间噼里啪啦的沸腾着。而他们默契的听着，谁都没有说话。润玉不说话，岳绮罗也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同他说了太多话，再没什么好说的。便将头也转了回去，不再看他。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间无限。
“润玉在想，仙子这样说，可是曾有什么人害过你？”
润玉先开了口，如徐徐秋叶，在空中飘扬，最终还是落了地，砸起几颗尘埃。
岳绮罗稚嫩嫩地叹了口气，似是颇为惆怅的念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她莫名的念了句诗，念完之后整个人霍地站起来，扬起脸直视着明晃晃的日光，刺目的很，她却毫不在意，声音压得很低，又如老僧入定似的平静：“害我的人，除了死不了的，剩下的早就死完了。”
无波无澜，连点恨意都没有，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她又忽然清清脆脆的笑起来，一张小脸渐渐笑出了个鬼魅面目，语气比金石还要坚定：“润玉，害过你的人也会死的，一定会的。”
润玉呼吸一滞。他看不见岳绮罗的神色，可她说的话让他有些心惊，心惊又害怕，他不是怕她，怕的是未知。他看不透她，也摸不准她要做什么。他只是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一些，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轻轻开口：“润玉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只在乎仙子的安危。所以，还望仙子千万保重自己。永远不要为了润玉而伤到自己，不值得如此。”
声音轻得像是一只枯了翅膀的蝴蝶，轻易地被风吹跑。
岳绮罗不笑了，心里有根血管一突一突的跳着。
她踏着轻巧的小步子，走到润玉身前，扬着高傲的面庞，红嘴唇一开一合：“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我说了才算。”
润玉看着她，觉得她说的话，无道理可讲，却无比的动人心魄。理智告诉他，岳绮罗是危险的，她带给他的，绝不会是他所想要的闲散生活，而是无法预知的地覆天翻。
可他早就没有理智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从第一次遇见岳绮罗，他的人生，就不再只是他自己的人生了。注定他会与她同行，也只能与她同行。
如果岳绮罗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那他也心甘情愿的陷在其中。这只是个最坏的比方，他是不愿意将岳绮罗比作泥沼的。他更愿意将她看作是寂夜里如天光大亮的孤灯，神秘而又温暖。
他似乎，动了心，就回不了头了，也不想回头。
润玉笑了笑，默许了她的说法，并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目光越过她，看见高台之下站在南天门前的旭凤和锦觅，微微颔首，向岳绮罗道：“我们走吧。”
命数无常，润玉总是妥善的筹谋一切。可唯有绮罗，是他不想去谋算的。
因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情爱都要步步为营，那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吧。
他不是，也不愿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