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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情灭 ...


  •   香烟缭绕的兰池观中,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自从楚女被平阳公主送入宫中,大显神通被刘彻奉为神女后,兰池观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响,人们甚至不远万里,带着心愿,来到这里虔诚的跪在神的脚下,渴望冥冥之中,神能够给予他们指引。

      兰池观中的神像一如既往的高大神秘,他们坐在高处无声的笑望着那一个个俯首跪拜在他们面前的众生,那么多隐秘的愿望,那么多殷切的心情,凡尘俗世,来者皆有所求,喜怒哀乐,都说与泥塑之胎。

      素衣着身的子合跪在人群中并无不同,少年时,带着一份雀跃与羞涩,许下心愿,成年时,为着心中那份希望,长久的叩拜在神前。多少天来,从晨光微曦到夕阳西下,人来人往都没有打扰到子合的心绪,她只希望用这种近乎自我折磨的方式让高高在上的神能够知晓她的心事,以便求得心灵的宁静与安稳。

      显然,她的行为引起的兰池观主事者的注意,这位主事者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巫女,子合的身份她早已派人打探到,多天的观察让她准确的判断出这个年轻的贵族女子的心是何等的虔诚,所以,当夜幕降临,观中的人们都离开时,她命人请子合往望鹄室一坐。

      望鹄室的陈设与当年子合和荷喧、长灵一起来时几乎一模一样,唯独撤掉了那满室飞舞的白纱。身着黑色宽大巫袍的巫女请子合在七星图前坐定,她点起了两盏灯放在左右,灯光从下而上照着巫女的脸,她的双眼显得异常深邃而诡异,看着子合因过度疲惫而低垂双眼,她突然笑了起来,掉光了牙嘴仿佛一个黑洞,她的声音从黑洞里传了出来:“夫人猜猜我叫什么名字。”

      子合却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冒昧。”

      “我叫荷。”巫女伸出手捧起了子合的双手,她干枯的手轻抚着子合那双纤细白嫩的双手,“我叫荷,荷花的荷。”

      子合条件反射似地抬起头,巫女在灯光下可怖的模样让她大吃一惊,她正想挣脱巫女的双手,却见巫女缓缓的站了起来,宽大的袍子瑟瑟抖动着,幽暗的灯下,巫女身形显得格外的庞大和压迫,她牵着子合的双手,低头和跪着的子合对视良久,看着子合从惊恐到平静。她双手轻抚着子合的面颊,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望鹄室中:“孩子啊。”

      那一声颤巍巍的呼唤仿佛是母亲一般,子合心中所有的委屈随着泪水瞬间决堤而出,她久久的叩拜着,声泪俱下的乞求着巫女,她想知道这姻缘二字,何为因,何为缘,何人结因,何人结缘,她为谁因,她是谁缘?

      前世有因而后世为缘,缘为因果,是为姻缘。不可强求,无法操纵,姻缘如此,命亦如此。去吧,身为女子,你注定依附于人,从此生老病死,从此悲哀欢喜,皆由他人。

      望鹄室中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巫女的身影渐渐融进了四周的黑暗中,在黑暗里不断的缩小直到子合能够和她平视。巫女坐了下来闭上了双眼,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安详,灯光簌簌跳跃了两下熄灭了,望鹄室随之一片黑暗,子合分明觉得一股寒气从巫女周身散发开来,她觉得自己的眼泪仿佛冻在了脸上。子合颤抖着伸出手,试探了一下巫女的鼻息,巫女已经死了。

      子合屡请不到,嬗儿虽然不哭不闹,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都写在脸上,看着儿子孤独而寂寞的身影,霍去病越发焦躁,这两天又咳嗽起来。霍光见状,十分忧心,请了太医问病,只说是霍去病心火太旺,下了清热的药,喝了未见丝毫好转。霍光恼火,痛骂下人办事不利,于是亲自请缨去请子合。不想,霍光去了半日,回来时一头扎进后院,仿佛是被痛揍的马一般,含着眼泪在院子里狂躁的转了几圈,听霍去病叫他,他咬着嘴唇,气得满脸通红,冲进霍去病屋中,一头跪在他脚下,大恸道:“兄长,嫂子竟是要和别人成亲了!”

      霍光的话不啻于晴天霹雳,霍去病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霍光气的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说是去了太傅府,府中张灯结彩,他问了问下人发生了什么事,那下人好生得意,将霍光鄙视一通,并说他们府上的姑娘今天黄昏就要和赵老将军的儿子赵充国成亲了,霍光不信,正要去后院问问子合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就被太傅府的管家着人给赶了出来,连子合的面都没见到。霍光好生难过,霍去病和嬗儿还在家中等着子合来看望他们,子合竟不声不响要和别人成亲了,霍光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在太傅府门口叫骂了几句,却见那下人竟将府门给关上了。

      不待霍光说完,霍去病气的血涌上头,转身命亲兵备马一路奔至太傅府,他倒是要问问庄子合,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他和儿子等着她,盼着她,她不声不响竟要和别人长相厮守了?她的丈夫儿子她全忘了吗?大门紧闭的太傅府转眼就到,好一个庄少卿,府门外居然没有丝毫办喜事的痕迹,他这么遮遮掩掩是怕报复吗?霍去病快步上前,不待他命令,几个亲兵一脚跺开了关着的大门,门口本想上闩的下人被大门撞倒在地,见霍去病带着亲兵来,吓得连滚带爬跑去向太傅汇报。

      霍去病刚走进院中,便被院中喜庆的气氛刺痛了双眼,四年前他从这个地方接子合嫁入冠军侯府时便是热闹如斯,四年后,新娘如故,新郎竟换了人了!霍去病一把扯下树上的吉祥符在地上摔个粉碎,他要让子合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她情愿和别人共度余生!

      霍去病大步走到子合房间,看见身着婚衣的子合的瞬间,霍去病的手不由自主的移到了腰间剑上,握着剑柄的右手的骨节根根毕露,恨意几乎将他的理智吞没。待子合听见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那布满血丝的红肿的几乎成了两个血洞的双眼和霍去病对视半晌,干裂的双唇张了又张,一声无力又无助的“将军”几乎叫碎了霍去病的心。

      子合的脸仿佛成了一张铺满了胭脂水粉的面具,毫无血色,多日来的忧愁让她心力交瘁,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未来,她终于发现霍去病的背弃与伤害已经击垮了她对爱情和家庭的信念,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因为种种原因也被赵充国抛弃,那个时候,祖父早已离世,这陌生而冷漠的世界只剩她一人,她将如何度过残生?无人怜惜,无人爱护,孤魂野鬼,无枝可依!

      泪水将她脸上的浓妆冲成了一滩泥泞,子合依然跽坐不动,像是年深日久斑驳不已的神像。见此情形,霍去病心中无比难过,他曾心不移,她曾情不离,可今时今日,沧海桑田,早已回不到当初了。青丝结发,白首偕老,不过是黄粱一梦,此生悠悠,千念一尘,也只能江湖相忘了。霍去病强忍心酸:“你都想好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叹,屋中随即一片寂静,可霍去病分明是听到了自己心碎一地惨烈的回响,心头一瞬间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只觉得胸口气闷,只得单手扶住门框,他大口喘了几下,这才勉强抬起头,双眼死死的盯住子合。他可真傻,子合那一身嫁衣都已经向他表明了态度,可他还幻想着,非要听见子合亲口告诉他,他才肯信,他这一生的情,这颗真心,子合早就不在乎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痴傻的人?霍去病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抬起手遮住了双眼,转过身去想离开,却终究是停住了脚步,声音哽咽起来:“你答应过我,你不会离开我!”

      身后一声刀剑的铿锵声,霍去病心中一惊,回过头时,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匕首正插\在子合腹部,血从伤口汩汩而出,将刀柄上的饕餮纹染得无比狰狞的嗜血的怪兽。霍去病转身扑向子合,死亡以前所未有的真实和恐怖呈现在他面前,满目是血,满眼是泪,他将子合紧紧抱入怀中。

      子合的身体痛苦的抽搐着,她努力的睁开双眼望着霍去病,仿佛生怕忘记了他的模样。你可还记得荷池边那个少年郎?只可惜,花开就有花败,缘起便有缘灭。这个予她悲欢的人,记住他,来世,来世?还是不要再见了吧。回首此生,陛下赐婚,霍去病休弃,祖父逼嫁,竟无一事可以自主。唯有此心,尚存一情:“生不能自主,死愿得自由。”人逝情灭,无处可寻。

      一声哀婉而低回的叹息久久的回荡在屋中,子合的身体渐渐冰冷。霍去病见过那么多的死亡,却从未如此恐惧,从未如此无助。他全身瑟瑟发抖,踉踉跄跄的抱起子合,摇摇晃晃的想往外走。“子合,跟我回家。”霍去病喃喃低语,忽觉心口剧痛,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让他不由的跪倒在原地,心脏仿佛突然静止,一口鲜血猛的喷出。霍去病喘息一阵,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擦去落在子合额头上的血滴。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子合的名字,冰凉的手抚摩着她的脸颊,颤抖着的双唇将这一生从未说出口的爱与思念都在这一刻说了出来:走遍千山万水,走遍江河万里,我心中只有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情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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