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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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九点半，宽敞的沥青马路相较于白天还是显得空旷下来，行人三三两两踏着匆匆的步伐走上回家的归程，路边大多数商铺都没选择打烊，在目前经济状态相对紧张的大环境下，踩着锃光瓦亮皮鞋的小老板们都盘算着、希望能在营业时间最后的半个小时里走个好运气。
长街上唯一一家便利店也慷慨地敞开那扇贴满促销广告的玻璃大门，企图吸引些需要救急或饥肠辘辘的路人。这家店店面不算大，却因为货物摆放规整显得格外宽敞，收银台在四排货架的最前方，旁边坐着一个正在打电动的青年，站在收款机前佝偻着背的是兼顾收银员的店主，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努力瞪起自己樱桃核大小的眼睛在店内仅有的两位顾客身上游走着尖锐且精明的目光，如同警署的黑衣警官，提防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偷窃行为。
“再拿包烟，要这个。”在生活用品区逛了很久的小伙子终于选好了需求品，一身不主流的黑色T恤，懒汉鞋，还有花里胡哨的头发，使得他一眼看去活脱脱是个街边混混。老店主显然对这种人不大喜欢，他耷拉着脸，浅灰色的瞳仁动了动，目光顺着对方的手指落在整个玻璃展示柜中最廉价的香烟上，接着细不可闻地嗤笑一声，瞥了眼另外一件商品，漫不经心道：“十六贝卢。”
这个数字有零有整，小混混掏了掏右边的兜，摸出来几张百元钞，他另外一只手在左衣兜里又摸了把，表情登时有些尴尬，似乎很纠结地从几张纸币中抽出一张：“我身上没有零钱，你找下。”。
对于他言语上的不礼貌，老店长眯起眼，面上不满更加浓郁起来。但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尤其是在大灾难后经济的缓慢回升期，于是他还是伸出枯树杈般粗糙褶皱的手，接过递来那张一百面值的贝卢。这种崭新的、被葱绿色花纹包裹着的纸币是联合政府成立后废弃旧币统一发行的新货币，上面刻印着的巨大繁茂的白蜡树在纸面上尤为突出，老头地把纸币透过光看了看，又用干瘦的、毫无生机的指尖摩挲起那些繁复的凸起，随即满意地点点头，准备把它收进钱箱。
“等等。”清脆的喝止让老店长顿住了手，开口的是店内的另外一位顾客，他身材瘦小，方才站在混混身后被高大的身材遮住才不为人所注意，此时他正叉着双臂站在一旁，兜帽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衣服上新潮的图标和脖子旁垂下的一只耳机还是让店主立刻把他归为少年一类。兜帽‘少年’往前踏了一步，流畅地从店主手里抽走了那张百元贝卢举到灯光下，姿态像是在欣赏著名艺术家的最新画作，接着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真的□□——”
□□？！这个敏感的名词让老店长心里警铃大作，就连旁边打电动的青年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了头。
“你、你胡说什么！这是我今天刚从银行新取的钱！”慌张地打了个嗑，小混混的后背在对方开口制止店主动作时就有些僵硬，直到第二句脱口后更是开始头皮发麻，但他仍旧故作镇定，努力装作被拆穿的并非自己，质问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而且你只是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就平白无故地张口污蔑人？”
“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兜帽’点了点头做出赞同的样子，“但这和我看没看走眼并没有必然联系。”说着他把这张纸币竖起，凑到店主眼前，老店长慌忙翻出自己的老花镜手忙脚乱地戴好倾身向前，可他几乎都快钻进那颗白蜡树茂密的枝叶中了，也没看出它有任何不妥。
老人眼中透出一丝不解：“所有手册中所写的防伪标识几乎都有……这怎么会是一张□□？”
“先生，即便是单独拿来给我看，我也几乎分辨不出它的真伪。但是如果有另外五张和它同样冠字的钞票呢？”‘兜帽’语气轻快，似乎因为见到这张精美的□□而十分愉悦。
“你不要再血口喷人了！”小混混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不，准确来说是被拆穿后的不安和恐惧，他气急败坏，抬起手就照着对方的头砸去，他比‘兜帽’魁梧很多，拳头就像是巨石一般飞速落下，眼看就要和后者的脑袋来一次亲密碰撞。老店长哪见过这种架势，吓得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他身边的青年也来不及上前阻拦——‘兜帽’太过于瘦小，这样狠厉的一拳若是击中，谁都清楚将会是怎样的一场惨状。
“嘭！”这一定是‘兜帽’倒下撞击地板的声音，老店长颤颤巍巍地缓慢睁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把事情向警察交代才好。
但当他完全睁开眼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谁也不知道‘兜帽’是怎么躲过这一拳的，即便是想要上前阻拦的青年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动作太快，似乎只是一个晃神间，‘兜帽’就诡异地、干净利落地将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混混撂倒在地——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且极具压倒性的差距。
‘兜帽’没事儿人般俯下身，从已经倒地不起的混混兜里掏出之前那几张百元整钞，往桌上一摊，竟然真的是五张和之前同编号、同制式的纸币！他似乎是笑了笑——也许没笑，老店长已经记不清了，他印象里那个‘少年’好像只放下和手中饮料相等值的硬币，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了。
老店长甚至险些忘记报警，但他绝不可能忘记的是，在兜帽的阴影下，是一双清澈的，明亮的，却又让人不禁为之胆寒的金色眼睛。
……
王耀回到诊所时已经是十点一刻，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他反锁上房门，甚至没有先换衣服，就立刻把自己瘫在柔软的沙发上，掏出那张随手顺来的百元大钞。他在便利店耽误了太多时间，并且这间接影响到了他今晚夜跑的好心情，但值得高兴的是，他拿到了一张相当精美的‘艺术品’——一张几乎可以称为完美复制品的新式□□。也许他高兴前应该先忏悔：其实那个混混一共有七张同样的假贝卢，王耀隐瞒了其中一张。
“真精致啊。”王耀把它放在手机的手电下，无论是水印、安全线还是细纹，这张纸币都无可挑剔。可他同样像老店长一样疑惑，新贝卢从发行到全面普及到如今才不过十年光阴，并且运用了很多防伪技术，以现在相比过去倒退多年的技术基本无法完美复制，摩尔纹就是印制□□的一大关卡：但这张纸币上没有摩尔纹。皱了皱眉，多年经验累积而成的敏锐直觉让他感到一些不安。这也许是即将发生大事件的预警，王耀想。
他只好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大。从那件事之后，安静的环境似乎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值得他珍惜，他渐渐发现安静会将他内心的感觉扩大，使得他逐渐变得敏感、多虑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发展方向。
频道正在播送今天的新闻，里面的内容一如既往地针锋相对。和书中所写的、百八十年前的过去不同，“诸神黄昏”后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幸存的少数人史无前例地团结起来，在尚能安居的土地上重建了一个全新的国度，组成了联合政府“中庭”。但没有了外部国家间的纷争，并不意味着内部就会倒置干戈，不同种族的融合需要一个漫长且稳定的过程，显然有些人并不打算这么做。
王耀稍微听了一耳朵，政客们似乎又打算向军部擦起不怀好意的火花。但这并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他依然把精力放在研究手里那张□□上。
新贝卢的图案以“世界树”为中心，这和“中庭”有些遥相呼应的感觉，大多数人看□□只会去看隐藏的水印、埋在纸间的安全线、弱视字母还有用于绘制钞票面额的光变油墨，但是除此之外，贝卢中心的“世界树”图案中，还有几行微缩文字隐藏在枝叶间，这必须要用高倍放大镜才能观察到。
恰巧王耀有一只高倍放大镜。这也是他趁机顺走一张□□的原因。
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一只单片镜制式的高倍镜就安静地躺在抽屉右侧的木盒里，它外壳呈古铜色，透过盒子顶端的玻璃在灯光下反射出淡淡的暗哑光泽，镜架上有很多磨损，有的地方甚至掉了漆，似乎已经留存了很久，同盒子一起凸显了它的珍贵。
王耀正要把它取出来，门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敲门声。
他皱起眉，把电视静音，提高声音：“谁？”
“王医生，是我。”回答的是个怯懦的女声，腔调也软绵绵的。王耀想了想，这个点在诊所的只有一个值班的女护士露西。可是露西这么晚找他能有什么事？如果是有病人，她只需要通过诊所的内部电话告诉他就好了。
“有什么事吗？”王耀问。
“啊……没……不，不是，我来找您是想谈些事情。”露西有些窘迫和紧张，但理由似乎也合理。
可是王耀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明天不行吗。”
“就今晚……王医生，就今晚……求您了。”
“好吧。”王耀把那张□□随手夹进桌面上摊着的书本里，他站在桌前思考了片刻，抄起插在笔筒中的拆信刀，随即往门口走去。然后他侧过身将背紧贴着门旁的墙壁，右手紧握住那把并不锋利的甚至根本没有开刃的拆信刀，左手抚上锁头。
几乎就是他扭开锁的一瞬间，门被一股大力推开，站在门外的女护士露西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重重摔在房间的地板上晕了过去。电光火石间，一个披着奶金色长发的身影从露西背后闪入，她似乎洞察了王耀的一切行踪，直接扭转身体往右侧墙壁挥出一记手刀，对身体平衡能力的把控简直让人咂舌。
而王耀动作更快些，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同时向后仰，将这记攻击堪堪躲了过去。
但他仍不能掉以轻心，反而拉开身形飞速往房间中心的空旷地方移动，几枚子弹伴随着哑然的枪声擦过他的衣角钉入墙壁，留下了淡淡的焦灼味。他立刻压低重心蹲下身再次避开一枚子弹后抬起头，目光直接闯进了一双熟悉的眼，动作不由一滞：“娜塔莎？”
娜塔莎并不管王耀是否认出她来，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时机，纵身上前用枪抵住了王耀的额头。
紫色的眼睛中似乎是愤怒，不甘，但还掺着其他的复杂情绪，她咬着牙：“你这个……叛徒。”
叛徒？王耀细细品味这个词，某种意义上对方的说法竟然挑不出任何错处。
“所以呢，你是来杀我的吗？”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似乎亮了些，他握住那支银色的手枪，枪口微微发烫灼着他掌心的皮肤，“中庭把我的消息透露给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决策？”
那双珀色眼睛更亮了，似乎快要燃烧成灿烂的金色：“娜塔莎，这把枪是我送给你的成人礼物，现在你却要用它来杀我。”
娜塔莎似乎一下怔住了，仿佛陷入深深的回忆，施加在枪上的力弱了几分。王耀松了口气，腿上微微用力打算站起身来。
“你他妈用这种把戏对付我！”女孩原本错愕僵硬的表情在片刻后立即转化为厌恶，她狠狠踹向王耀的肩膀，后者肩膀被这股推力狠狠撞在地上，闪烁在他眸间的光亮也同时熄灭。娜塔莎再次果决地将枪对准王耀，她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有些颤抖：“真恶心。”
“好吧。”王耀似乎妥协了，“但是你真觉得能打过我吗？”话音刚落，他猛地挺身，扭住对方握枪的手。手枪在剧烈的动作中走了火，一下崩断了天花板上的灯管，细碎的玻璃哗啦啦碎了满地，房间一瞬间陷入黑暗。
王耀忽然从这黑暗中消失了，眨眼又不知怎么鬼魅般出现在娜塔莎身后，他手中的拆信刀死死抵住女孩白皙的脖颈，语气却很平和：“那么换种说法，Superbia（傲慢）叫你来干什么，Invidia（嫉妒）？”
“哼。”娜塔莎似乎并不想和他多做交谈，她阖上眼，再睁眼时王耀手中的拆信刀突然被一股巨力弹开！
王耀握住右手手腕吃痛地向后退了几步，娜塔莎飞速前踏和王耀拉开距离，接着转身，毫不犹豫射出子弹！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一栋大厦顶层。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晚风寒冷刺骨冻得腿都麻了，但他必须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这是自己上司的命令。狙击手哈出一口气，如果是白天，透过电子倍镜，他能清晰地看到对面楼那间办公室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而现在是深夜，黑暗的环境很影响他的判断，但他也必须死死盯住这个位置。
他只明确的知道一个指令：今晚出现在这间屋子的人，全部击毙，一个不留。
“无聊吗，要不要来本漫画书？”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不……嗯？？”脱口拒绝，转瞬间狙击手便反应过来，他猛地翻身，看向那个高大的人影。这个人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背后的？
他下意识想再质问一句，却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Mission Accomplished.”通讯装置内传来一个玩味的声音，“这真是把好枪！”
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站在办公桌前，擎着只红酒杯，杯中的液体泛着晶莹的红色，在水晶吊灯下折射出剔透的光，如果忽略掉房间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这将是能够写进电影剧本的一个美妙画面。
“任务完成。”男人嘴角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他盯着瘫跪在眼前抖得像个筛子似的‘俘虏’，话却是向自己身旁的、正在翻动房间中书柜的另一个男人说的：“弗朗吉，这次我们带不走任何一样东西，每一件都可能是警方的证据。”
紫眼睛的男人回过头：“任务期间你应该叫我的代号，Surperbia（傲慢）.”
“好的，Luxuria（色欲）.那么，现在，放下你手里那本该死的书，我们收队了。接下来是政客们的狂欢时间。”
“这本我从没见过……嘿！”
亚瑟抽走弗朗西斯手上的书，塞回它在书架原本的位置：“Orders are orders.”
弗朗西斯恋恋不舍地看了那本书一眼，这是一本精装的、保存非常完好的，时间在“诸神黄昏”前的书。如果不是中庭这次传达的鬼命令，他就是抢也要把这本书抢走——虽然实际上并不需要抢。他耸了耸肩，话锋一转：“娜塔莎去找王耀了。”
“这我知道。还有，原话奉回，任务期间你应该称呼代号。”
“我怕她把王耀杀了！”弗朗西斯提高声音，“那小姑娘一向意气用事。”
亚瑟把手中的杯子往‘俘虏’前面一抛，杯子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液体瞬间染红了一片：“她不会，也杀不死王耀。”
“好了，不必担心这种小事。”他从跪着的男人身旁擦过，吓得对方臃肿的身体狠狠颤动了一下，“清场了。”
“喂！就算你因为那个该死的绅士准则不想动手，这种脏活也不应该让艺术家来做吧？”弗朗西斯开口抱怨，可是抱怨的对象已经先一步走出门去了，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好吧，让我来想想，畏罪自杀这个名头怎么样？”
他捡起一把手枪，仔细地擦干净上面沾染的污渍，上膛后塞到目前这间屋子里唯二活着的人手里，顺手惋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
男人拿着手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颤抖着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眼前这个拥有紫色眼睛的男人。
“不不不，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弗朗西斯摇了摇头。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抬到齐眉处。地上瘫跪着的、臃肿的‘俘虏’，随着动作瞬间瞪大了双眼——他发现自己握着枪的右手也缓缓移动，枪口死死抵住了太阳穴。
男人面色惊恐，他用尽力气想制止住自己的动作，但右手却仿佛天生神力般岿然不动。
弗朗西斯跨过地上的尸体，有些遗憾地开口：“我还挺喜欢你那些书的。”
随即他动了手指，做出了扣动扳机的动作。
- TBC.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