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盲妹》挖坑兽qaz

8、返校·一

　　如何让人最快地讨厌一首歌，就是把它设成闹钟铃声。
　　当久违的闹铃在7点钟准时响起时，我脑海里翻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我从被窝爬起来，朦朦胧胧看了一眼闹钟，9月1日，星期三。
　　鬼故事，该返校了。
　　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踹开妹妹的房门。妹妹的房间中也是闹钟大作，可她依然睡得跟死猪一样，眼睛都没睁。我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拖起来，按在卫生间的水池子上。
　　洗脸，擦脸，刷牙，梳头，穿衣服，拿包，整个过程，妹妹一直闭着眼睛，最后几乎是被我拖出了门，我也是有点羡慕这种不睁眼睛就能走路、干活的能力。我买了豆浆油条，和她坐上地铁，等我把早餐举到她嘴边，她已然依在我的身上，枕着我的肩膀，又睡着了。
　　我尴尬得不行，一个长发美女一直靠在我身上酣睡，我手里还捧着两杯豆浆，弄得一路上地铁里的路人全都忍不住瞄我两眼，但我看妹妹熟睡时毫无心机的可爱样子，又一直不忍叫醒她。好不容易熬到了站，我推了推她：“喂，到了。”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眼睛终于睁开了。
　　“到哪了？”她的眼珠茫然地左右晃晃，问道。
　　“到你学校了，下车。”我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到学校了？我怎么到的？”她一边拖着我的手往前走，一边揉着眼睛迷糊地问，“天亮了吗？我不是在睡觉的吗？我还做梦来着呢。”
　　合着你穿衣吃饭全是在梦里完成的啊！“对，你梦游了。”我无奈地说，“梦游到这的。”
　　“嘿嘿……谢谢哥哥，我睡觉比较死。”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也太死了点吧！”
　　不管怎么说，出地铁站走了不远，总算是到了学校。妹妹的学校有着宽广的校区，平坦得没有任何障碍的校园，笔直的盲道从每一栋教学和宿舍楼门口伸出，一直延伸到校外的人行道上。四季鲜花簇拥着校门，上书“东方市特殊教育学院”九个大字，下面是相应的盲文点字，雄伟壮丽的第一教学楼垂下壮观的“欢迎新同学”五个大字条幅。
　　我停下环顾四周，学校的同学们正在陆续踏进校门。盲生大多数都像妹妹一样低着头，沉默地紧挽着前方领路的家长。而那些三五成群，口中呀呀，热闹着比划手语的则是聋人孩子。要住校的孩子，除了背着书包，结伴的家长还拖着沉重的行李，像极了命运强加给这些家庭的额外负担。
　　我不禁心中一酸，来到这里的每个家庭都不容易啊。
　　“哥，怎么了？”妹妹疑惑地问。
　　“没什么，快走吧。”
　　特殊教育学院学级分得很细，纵向分为小学、初中、高中和技校，横向又有盲班、聋班和智力开发班等等。我们要报到的盲班技校位于第三栋教学楼，我们赶到时已是人头攒动，门前的公示栏上贴着汉盲双文的分班名单，盲生们有的在榜上抚摸，有的则由家长领着，在上面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我从没来过这里，如今被一大堆盲孩子包围，一瞬间竟弄得我有点晕眩。他们有的紧闭着因萎缩而凹陷的目，有的圆睁着结满蛛网的空洞双眼，如同蚕吃桑叶一般，在几张写满名字的纸前用手指一行一行，艰难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双双眼睛就像是有磁性，我贪婪地左顾右盼，很难集中精神在名单上，找妹妹名字的进度也放缓了不少。
　　与此同时，妹妹也加入了找名字的大军，她正在点字上面一个个地爬，突然摸到了另一只雪白的手。不知道盲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特殊的感应，她只是指尖挨了一下，就眼睛一亮，和身边那个雪白的女孩同时惊喜地叫起来。
　　“沈子琪！”“苏玲心！”
　　沈子琪是一个美丽的白化孩子。她身材高挑，感觉比妹妹高出一整头，跟我差不多高，虽然年龄比妹妹小一些，但好像她才是姐姐似的。她有一头又白又直的柔顺长发，浑身肌肤没有一点杂色，白得发亮，和她站在一起，原本肤色白皙的妹妹都显得色调暗了一号。
　　“哥，这就是我经常给你说起的子琪了。”妹妹搂着她说道。
　　“行啊你，一个暑假不见你就多了个哥，以后是不是不要姐妹了？”沈子琪摇晃着妹妹，她的眼睛又细又长，小小的眼珠是晶莹剔透的浅灰色，像美丽的玻璃珠，怕光的瞳孔缩得针尖一样，和妹妹一样，也空洞地盯着空气轻轻地摇来摇去。
　　但据妹妹说，她并不是全盲，右眼可以数指头，左眼更好，能看到0.04，在盲校就算是眼睛很好了，妹妹初中这几年都全靠她在学校照顾，两人感情亲如姐妹。
　　“哪有，不是天天都给你发微信吗？”妹妹格格笑着，“倒是你啊，我妈都不要我了，你也不关心关心，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切，你搬大房子了，我哪还找得到你哟。”
　　两个长发姑娘嬉笑扭打在一起，用盲人特有的方式表达久别重逢的感情。她俩真漂亮啊，如同两朵并蒂盛开的鲜花，把附近所有盲孩子的光芒都压了下去，令我无法再从她们身上把视线移开。
　　“你找到自己的分班了吗？”总算闹够了，妹妹问子琪。
　　“还没有，你呢？”
　　“我也还在找。”
　　我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忙把视线移回到名单上，突然，我眼前一亮。
　　“子琪，玲心，你们来看！”我叫道，“你们还是一个班！”
　　俩女孩闻声凑过来，都问道：“在哪在哪？”沈子琪更是喜出望外，轮着她细长的小眼睛拼命往名单上凑，忘了自己还会盲文。我一边抓着一个人的手，分别放在她俩的名字上。妹妹抚摸着自己的名字，眼睛低垂着，从嘴角微微扬起，到兴奋得大声尖叫，刚跳一下，沈子琪已经把她搂进了怀里。
　　“太好了！太好了！”两人搂在一起，兴奋得又叫又跳。
　　我来到登记处，老师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穿着白大褂，神色沉静和气，带着中医的儒雅气质。
　　“您好老师，我是苏玲心的家长，这是她的入学资料。”我递上昨晚帮她填好的表格。
　　“这么小的家长？你也是学生吧？”老师接过表格，哑然失笑。
　　“是，我是她哥，我这边给她办完报到，还得去参加我那边开学呢。”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小作家的妈妈不是单亲吗，怎么突然冒出个哥来？”盲校圈子就这么点大，苏玲心又能说会写，自然不同学级的老师也都认识。
　　“是这样的，实际上暑假期间我俩家庭重组了，我爸爸娶了她妈妈，所以现在我是她哥。”我解释道。
　　“原来如此。”老师接过表格，在登记簿上飞快地填写，又从盒子里取出一张印着盲文的学生证一卡通交到我手上。
　　“学号0115，好了，去找教室吧，三班教室在二楼。”
　　我返回两个女孩身边，把妹妹的饭卡塞在她手上，嘱咐道：“这是一卡通，好好拿着，别掉了，老师说教室在二楼，我就不上去了，麻烦子琪带着你。”
　　“嗯，哥放心吧。”沈子琪笑道。
　　“妹，我要走了。”我看出妹妹低垂的目光中有点难过，忍不住捧起她的脸。
　　“哥哥，下午早点过来！”她抓住我的手，黑眼珠翻起，难掩失落的空洞目光越过我肩头飞向远方。
　　“干嘛呀，说声再见的事整得跟村头送别似的，你能不能别立FLAG了。”沈子琪又拧了拧她的胳膊，妹妹“哎呀疼”叫了一声，俩人又嬉笑扭打在一起。我便告别她们，出了学校，坐上公交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