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往海边来》谢橘

11、第 11 章

　　“我可以追你么？”
　　在孔瑶成年后的感情经历里，她从没遇到过这样仓促的表白，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回应，而贺东是个坏人，他不做声，只是用那双深沉滚烫的眼睛盯着她。
　　大概是觉得车内的气氛太过诡异，孔瑶试图轻笑一声缓解氛围，但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你一定要这样么？”孔瑶低声问他。
　　“我喜欢你。”贺东说。
　　那实在是有些羞耻了，但贺东说的理直气壮，坦率非常。
　　孔瑶挑了挑眉毛，抬手按亮了手机屏幕，指着屏幕上的时间数字很不能理解地说：“到现在为止，我们才刚刚见面不超过三个小时。”
　　“孔瑶，我一直都喜欢你。“贺东更加坚定地说。
　　“好吧”孔瑶靠在车座上，拒绝对上贺东的眼睛“我……我没法说什么？但是我确实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情，我还是先回去吧。”
　　说完，孔瑶就转身去开车门，但贺东的动作更快，他直接拉过孔瑶的手，又觉得不太合适，改为拉她的胳膊，强迫孔瑶转向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追你么？”
　　孔瑶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点，然后后腰就被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硌到了，她皱了皱眉，一只手摸进车座的缝隙里。
　　贺东仍然以一种颇具压迫感的眼神看着她，大有一种如果孔瑶不点头他就绝不罢休的气势，但很快他的气势就被孔瑶从车座里摸出的东西给一头浇灭了。
　　那是一盒已经拆了的安全套。
　　贺东瞬间愣住了，他还来不及想这到底是哪次乱搞的时候留下的，孔瑶已经结束了错愕，夹着盒子玩味地看着他，根本没得解释，孔瑶就把盒子丢给他，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挺会玩。”趁着贺东愣神，毫不留情地翻身下了车。
　　贺东反应过来立马也跟着她钻下了去，孔瑶走的很快，他站定的时候只能看见一个消瘦的背影了，贺东没再追上去，远远地冲着背影大声喊：“断！老子明天，不，现在！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断了！”，孔瑶的背影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了。
　　贺东并不在意，他像是终于捡回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无比悠闲地靠在车前按开手机，看着微信上挂着的孔瑶的名字，眯着眼松松垮垮地笑了一声。
　　孔瑶回到病房的时候，孔正正准备按铃叫护士换药，孔瑶手忙脚乱地帮父亲摇床板，垫枕头，刚挂上药水，孔正又面露难色地说要去厕所，孔瑶束紧了头发挽起袖子扶他去，一来一回又半个小时才算完。
　　等到药全部输完已经将近十一点，孔瑶收拾好，依旧合衣睡在旁边的床上，没再敲手机，而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笼黑的天花板，漫无目的的理着自己的思绪。父亲的呼吸有些嘶哑，像是老旧的抽水管，一下上来，一下又下去，。
　　“累么？”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累”孔瑶低声说，旋即又补了一句：“上班比这个累。”
　　父亲轻哼一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
　　“赶我呀？”孔瑶故作轻松地说：“没定，先等你养好了再说吧。”
　　“李图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我病情怎么样，那小子是个周到的性格。”孔正毫无征兆地提起李图，不等下句，孔瑶直接说：“他很好，但是我们不适合。”
　　像是被戳到了心窝，父亲不讲话了，旧水管一样的呼吸声更大了一些，就在孔瑶以为他要睡了的时候，孔正才说：“其实我知道，李图给我打电话叫我叔叔，我知道你们俩是真走到头了……想想也是，他那个性子怎么跟你合得来。”
　　孔瑶默不作声地翻了个身。
　　”觉得烦？“孔正问。
　　孔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
　　孔正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缓缓地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总归是要辛苦些，我跟你妈这个岁数了。只是希望有个人能让你不那么辛苦。”
　　这是孔正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讲这个话题，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但却意外地很动听，孔瑶侧过脸听他说，心里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经过一样，又酸又麻。
　　事实上，成年以后的孔瑶很少接受这样的关心了，她没什么亲密的朋友，师傅又总是很严苛，哪怕在婚姻里，李图的关心也总是带着劝诫意味的，冷冰冰的。她没什么机会撒娇示弱，所有人连同她自己都在逼自己要强硬，要坚定，要不服输，就这样她一往无前地冲到了三十岁，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这座山的顶端，睁开眼看不见前路，往回走寻不到方向，被压抑的脆弱便一股脑的涌上来，她这才在偶尔的孤单里意识到，她可能需要一点点没有私心的爱和可以毫无顾忌的温暖。
　　父亲说完后就没再继续说话，不多会儿，就有平稳的鼾声响起，孔瑶轻手轻脚地翻下床给他掖好了被角，千千万万种思绪乱七八糟地从脑海里穿过，她索性不再多想，躺回了床上，陷入昏沉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孔正的精气神好了许多，洗漱完甚至有胃口主动点了几样想吃的小菜，孔瑶买回来一一摆放在护理桌上，路过的护士随口说了声老爷子有福气，孔正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比前些日子舒缓了许多。
　　孔瑶给他擦完手去卫生间投手帕，隐约听见病房门被推开，她以为是母亲来了，随口交代了句中午记得买筒骨煮汤，门外却没人答话，她转身出去，正对上贺东那张还泛着青胡茬的脸。
　　“早啊”贺东带着笑温和地说：“带了早餐，虽然没有筒骨汤，不过如果你实在想喝的话，中午可以给你送来。”孔瑶还来不及发表意见，贺东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毕竟我刚刚买了两个养殖场。”
　　孔瑶一下被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问：“你来干嘛？”
　　贺东举起手上的两个饭盒，又斜过身子示意地上已经呈小山状堆放的一大堆礼品，轻快地说：“送点吃的啊。”
　　送点吃的。
　　孔瑶心里默默腹诽他是不是对“点”有什么误解。
　　贺东丝毫不介意孔瑶的态度，他顺手从孔瑶手里抽出了手帕，帮她搭在门后的架子上，还贴心地把四个角都抻平，这才迈着步子走到了孔正的病床前，孔正显然一口饭还没吃，拿着筷子的手又放下，沉着脸看着贺东。
　　“孔叔早啊，认得我吧，贺东。”
　　孔正沉声问他：“你来干嘛？”
　　贺东给出一个笑，漫不经心地说：“昨天晚上听瑶瑶说你病了，做晚辈的怎么不能来看看呢？”
　　孔正抬头看向孔瑶，孔瑶补充说：“昨天跟老同学吃饭约了吃火锅，没想到是贺东的店，就碰巧遇上了。”
　　“碰巧？”
　　“对啊”贺东替孔瑶说：“我来的路上还在想，以前想找的时候哭天喊地都找不到，现在……也不能说不想找，就是听天由命了，人自己冒出来了，你说这人与人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孔叔，您说对吧？”
　　孔正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去，没再说话，反倒是孔瑶有些不确定地发问“你的意思是你找我？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知道。”贺东说：“要是我能找到你，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不过之前的事了，没什么意思，不提也罢。”
　　孔瑶直觉上意识到父亲和贺东之间应该发生了一些关于自己不太愉快的事，但看着孔正阴沉的脸色，她没敢多问，上前去把筷子递到父亲手上，让他先吃饭，不然就凉了。
　　孔正接过了餐具，夹了一筷小菜又重重地放下，低声对孔瑶说：“瑶瑶你先去外面给你妈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了，我跟贺东说点事。”
　　“既然我们都清楚我们要聊的事情跟瑶瑶有关，那瑶瑶就没有必要走。”贺东双手支在床尾，面无表情地看向孔正“都是成年人了，孔瑶有做决定的权利。”
　　“那好，我就直说了，贺东，如果你还是跟之前的请求一样，那我的回答也跟之前一样。”孔正冷冷地说。
　　贺东不甘示弱:“不管您同不同意，我的态度是，我不会松手。“
　　孔瑶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这一老一少谁也没看向她，顽固地对视着，孔瑶只能无奈地把贺东拉出了门外，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贺东自觉站在了孔瑶的外侧，避免她被人撞到。
　　孔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揣起手，按下性子发问：“你能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听你们说话比猜谜语还难。”
　　贺东心不在焉地盯着走廊上的人看，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松松垮垮的语调：“你真想知道啊？”
　　”你别跟我打哈哈，说不说？“孔瑶崩紧了表情，有些严肃地问他。
　　”不说，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了我再说。“贺东好声好气地同孔瑶讲。
　　孔瑶烦躁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疲惫地闭紧了眼睛，过了几秒钟才认真地说：“贺东，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让我答应你什么？我30岁了，我不是14岁，15岁，就……我刚刚从上一段婚姻里走出来，我的父亲现在生病住院，我没有任何精力去想跟谁在一起的事情。而且，你不需要我，我没出现之前，你有自己的朋友，甚至是在车里我们看到的那种关系，你没必要一定跟我死嗑。“
　　”都断了“贺东闷声说。
　　”嗯？“
　　”你说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断了。“
　　”我不是再跟你讨论这些莺莺燕燕……我……算了，你走吧，我只能跟你做朋友，你真的想明白了我们再聊好么？“孔瑶恳切地说。
　　贺东思考了几秒，难得没说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孔瑶则累极了，她冲贺东挥了挥手，没再看他的反应，自己走回了病房。
　　哄着孔正吃完了早饭换上了药，母亲刚好过来换班，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一进门就嚷嚷着说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在病房门外捡到了一袋筒骨。
　　孔瑶稍微反应了一下，心里就有了答案，但还是故作惊奇配合地说：“是么？你确定不是给别人的错拿了？”
　　宋迎哗啦啦地拆袋子，说：“错不了，上面写着呢，1206，这不就是咱们病房么？可能是你爸的哪个学生送来的吧。”
　　孔瑶看了眼孔正阴晴难辩的脸色，附和地说：“可能吧。”
　　拎着从天而降的骨头，孔瑶慢悠悠地走出了医院大门，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稍微有点多，她没忍住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边等叫的专车来接，一边消磨时光。
　　她刚刚把烟点上抽了一口，就听见旁边伸出一只夹着烟的手。
　　“借个火？”
　　孔瑶没好气地按灭了自己的烟，转过身看着这个跟她借火的人：“你无不无聊？”
　　贺东不以为然地从孔瑶手里抽出了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猛抽了两口才问她：“骨头还行吧？”
　　孔瑶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太多了。”
　　贺东二话没说从她手里拿过袋子拎在自己手上。
　　孔瑶莫名其妙：“干嘛？心疼了要拿回去？”
　　“想什么呢？”贺东有些无语“给你送回去，上车。”
　　说着就拉着孔瑶往路对面停着的车走过去。
　　“那个……我已经叫了车了，就不麻烦你了。“孔瑶收回了自己的胳膊，站定了跟贺东说。
　　贺东停下了脚步，扭过头专注地盯着孔瑶，孔瑶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还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又重复了一遍。
　　贺东的眼神立刻暗淡了很多，但他还是笑着说：”不是说做朋友么？朋友之间送一下也叫麻烦？“根本不容孔瑶反驳，他已经拉开了车门，把筒骨放进了车里，扬着头对孔瑶说：”上车吧，都到这了。“
　　最后还是坐上了贺东的车。
　　倒是很快就到了，孔瑶道谢之后便下了车，贺东不情不愿地跟在她后面。
　　“我送你上楼？”
　　“不用了，谢谢。”孔瑶礼貌地拒绝了贺东，贺东却还是不想走，没话找话地东扯西扯，从孔家现在住的小区要拆迁了聊到容城的市政规划建设，从哪家装修最靠谱聊到客厅的沙发该怎么搭配。
　　无论怎么想，这也不是一个聊闲天的好时机，孔瑶敷衍地嗯了几声，再次表达了自己要上楼的心情。
　　“好吧，那我就不送你了，你上去吧，我也走了。”说着贺东就冲她摆摆手，孔瑶毫不留情地转身就往楼上走，身后的贺东却又发话了。
　　“欸，那个，你煮筒骨汤的话记得要先焯下水啊。”
　　孔瑶迟疑地转了过来，带着很显而易见的茫然问：“什么是焯水？”
　　“焯水啊，就是把生的肉放进凉水里煮到沸腾，把里面的血污杂质给煮出来。”贺东围着围裙站在孔瑶家的灶台前一边熟练地翻着锅里的骨头，一边教导在一旁喝着酸奶虚心求学的孔瑶。
　　“好了，这样就可以开始炖了，你家汤锅呢？”贺东利落地把焯好的骨头放在一旁，叉着腰问孔瑶。
　　孔瑶皱着眉想了想，又弯下腰在柜子里找了好一会，才诚实地说：“你要不要来看看哪个是汤锅？”
　　贺东认命地在柜子里翻找了好一番，终于从柜角里找到了，他发自内心地问孔瑶“你长这么大从来没下过厨么？”
　　“没有，太忙了。”孔瑶摇摇头。
　　“那你每天吃什么？”
　　“外卖 ,要么就不吃，李图倒是蛮会做吃的，但他也忙，不怎么做。”
　　看到贺东有些疑惑的眼神，孔瑶才意识到了问题，解释道：“李图是我之前的老公。”
　　贺东缓慢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你知道？”孔瑶倒是一下子惊奇了。
　　“对啊”贺东笑着说：“我不仅知道他是你丈夫，还知道你们是在容城大酒店举办的婚宴，而且我还给你包了一个9999的大红包。”
　　“！”孔瑶睁大了眼睛：“那个红包是你包的？可是我根本没见到你啊。”
　　“我没有打扰别人的习惯。”贺东把所有的骨头都放进了汤锅，拧到了小火炖煮着，松了一口气说：“现在就等着汤煮好了。”
　　孔瑶还是有些震惊，贺东洗干净了手轻拍了她一下，问她：“想什么呢？”
　　“没有。”孔瑶回过神来，怔怔地跟着贺东往客厅走，贺东那个不见外的个性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孔瑶坐过去，孔瑶没理他，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了。
　　“这个汤要炖多久啊？我在这等就行，你有事的话先走吧。”孔瑶说。
　　贺东挑了挑眉毛：”刚把汤炖上就赶我走啊？“
　　毕竟是刚刚帮了自己，孔瑶温声细语地说：“怕你有事情要忙啊，总是这么麻烦你也挺不好意思的。”
　　“那如果我说不麻烦，你会愿意让我每天都来找你么？”贺东盯着孔瑶的眼睛认真地问。
　　孔瑶想了想，很干脆地回他：“如果我说不愿意，你就不会来了么？”
　　贺东中肯地说：“不会。”
　　孔瑶摊摊手表示无奈，顿了顿又说：“说实话，贺东，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执着于表示……喜欢？就算是喜欢吧，我30岁了，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我既不漂亮也不热情。但你，用早些时候的话来说，应该算是钻石王老五？你身边不缺任何一种女孩子，从我的角度来看的话，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贺东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这不是必不必要的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理解我是喜欢你呢？。”
　　孔瑶淡淡地笑了一声，说：“贺东，喜欢对我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而且我真的很累很累，我没有在搪塞或者是说谎，我只是不想再面对感情的问题了，这是我的态度，我希望我说清楚了，我们以后不会因为这件事有别的误解。”
　　贺东一直低着的头过了很久才抬了起来，他像是有些疲惫，但还是扯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轻轻地说：“没关系啊，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喜欢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