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捧谭》李悟星辰

7、都来看他的美赵云！

　　对面女孩举着的手机屏幕上划过一条又一条演出信息。

　　三千旧梦：谭七也是在认真学，认真练，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希望谭七越来越好，希望京剧越来越好。
　　李子煮酒回复：肯定会的。[加油][加油]

　　SK真好吃：感觉他性子很乖巧
　　李子煮酒回复：又乖又帅，快来一起坑底躺平！

　　此间柳色不看着：感觉京剧演员都不会老，明明天天勒头，怎么一点皱纹都没有。
　　李子煮酒回复：唱戏得有精气神才行，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HIME：大少身上实在漂亮，打戏那里瞬间圈粉
　　李子煮酒回复：激动握爪！一起看他的美赵云啊！

　　云来云去：我一直是谭少的黑粉……日常黑他唱得不好，但是他真的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人，感觉也是一个正直低调性格好的人，一直默默为京剧努力，所以一直会买票看他的戏捧他的场。
　　叶子回复：我也是黑粉，＋1
　　云来云去回复：以前谭五先生也老骂他，后来也说不怪他

　　一棵花花式虐狗：可能我还是外行吧，我觉得还挺好听
　　李子煮酒回复：其实也不用看内行外行，只要自己喜欢听就好了[微笑]

　　……
　　谭于岩说不出话来。二十年不是一场空。他岂能两眼空空。

　　李青梅失去了理智，她要把谭于岩从大千梵界的边缘拉回她身边的滚滚红尘中。她拉住的是谭于岩的双手。
　　“这样，我们打个赌吧。要是下一场戏下面的评论骂你的比夸你的多……你就走吧。要是夸你的多，你就留下来，行不行？”
　　“算我求你。”

　　谭于岩终于有些动容，他捧起案几上的破茶碗，看着茶叶起伏漂游发呆。突然间两行泪水滑落掉进茶碗，水珠四溢。李青梅似乎再次看到了许多年前，少年说他心甘情愿时，那双红红的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上天为什么要逼迫这样一个简单的人面临这样的困窘？
　　“好。”他说。

　　离开某龙寺下九千九百九十道天阶的时候，谭于岩深深地回望了一眼青灯古刹、他差点轻易拥有的寂静生活。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这一下山根本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只要他还能登上台，他还能打，他还能唱，只要台下观众给他掌声给他叫好，一瞬间委屈伤痛泪水汗水全部遗忘。看在他姓谭也好，看他什么也好，只要有人给他好，他就满足。他就这点要求。

　　李青梅尽量委婉地告知了谭家两封信的事情。不知道谭家又把事情委婉地告诉了谁，总之谭于岩下一场戏是《定军山·阳平关》里的赵云，上阵父子兵，老黄忠归他父亲谭六先生演。
　　“四将军来了？”
　　“来了！”
　　“不要放他们跑~了哇”
　　“杀——”

　　赵云援助受困的黄忠，一敌当千，与曹兵展开殊死搏斗。
　　赵云战徐晃，银枪对银枪。
　　翻来转去，枪尖碰撞，徐晃体力不支而退。

　　赵云战王平，银枪对银枪。
　　咄咄逼人，枪劈枪挡，王平毫无还手之力，劈倒而退。

　　赵云战曹洪，银枪对大刀。
　　长枪扫尽，见者逃遁，曹洪胸口一遭打击，重伤而退。

　　赵云战许褚，银枪对双刀。
　　咚咚咚，刀兵接架难舍难分，枪挑，许褚飞身摔出战场，狼狈而退。

　　赵云战张郃，银枪对花枪。
　　张郃力弱，银□□肩，几个回合潦草而退。

　　赵云战杜袭，银枪对双刀。
　　枪挑，杜袭摔落在地。枪挑，杜袭再次摔落。乘胜追击，杜袭滚地而逃。

　　曹兵众将汹涌而出将赵云团团围困。枪来刀往，挑刺，劈，横挡，撩，扫，无人能敌。
　　曹兵众将一列人马鱼贯而出。赵云一枪一个，未逢敌手。
　　大将许褚单挑赵云，双刀夹银枪，二将难舍难分。
　　“哇呀呀呀呀呀呀！”许褚竭力相博妄图取胜赵云。
　　噔！赵云蓄力挑枪，许褚终于不敌，再次摔出战场，翻滚而逃。

　　当啷cei！赵云持枪站定，怒目圆睁，好一个威风亮相，好一个赵四将军！

　　“好！”“好！”
　　叫好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高。掌声轰如雷鸣，连绵不绝。谭于岩用他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表演把恢弘的剧场填满，倘若有盖叫天在世，也就是这样的光景吧。
　　在这样浪潮般的掌声中，谭于岩继续他的表演。没有对手，没有友军，他是舞台上唯一的英雄。

　　身体旋转，银枪转身侧，银枪转身前，银枪转头前，银枪绕靠旗。
　　重新旋回正对舞台，手臂平举，银枪围绕一个极高的圆心旋转。这种高度是很费手臂的。
　　银枪在身前左右旋转。银枪左右下劈，演员左右抬腿跳跃，继续绕着全身旋转……太复杂了，李青梅眼睛花了。
　　谭于岩后弯腰，胸前转银枪。如果李青梅没有记错，这就是当初她在谭于岩家里一眼看中赵云时他所练习的动作。
　　最后快速自身旋转，镗！镗！镗！握拳，出枪站定，抬头亮相。将军胜了归来。

　　“好！”银枪转了多久，好声叫了多久，甚至还有人情不自禁为他站立鼓掌。还用看评论吗？不用看评论了吧。这就是观众给你的最好的答案。

　　谢幕的时候谭于岩没有出场。
　　李青梅去找谭于岩时，谭于岩瘫倒在椅子上，手像麻痹患者那样令人心惊胆战地剧烈颤抖。
　　李青梅说不出话来，谭于岩手腕有伤缠缠绵绵这么多年一直没治好，就是因为他不能耽误演出。只要手腕一疼，立刻枪就甩手飞出去，这是人的先天反射，就好像小孩碰到火会缩手，吃到酸会呕吐，天经地义。
　　谭于岩就这么忍着，他不能让银枪飞出去，因为赵云不能。他忍着手腕的颤抖，颤抖的却是他整个人。

　　“你怎么啦？你还能去医院吗？我去打120。”李青梅握住颤抖的双手。她觉得自己好自私，她想满足和所有人一起看赵云，一起叫好的夙愿，她想把谭于岩留下来，代价就是这样的颤抖。

　　“别。”
　　谭于岩闭着眼睛，指了指脑袋，“恶心。”

　　他是说，勒头勒得太紧了，几乎窒息，胸闷，恶心。这场表演对他来说太重要，他再也不想听到一点点的批评，让刚刚燃起的零星勇气遭遇兜头冷水，他只想听赞扬，只想听掌声，因此这场表演务必十全十美，掭头这种错误自然也不能有任何可能出现。头是他自己勒的，他心甘情愿。

　　“你休息休息吧。我今天联系了几个铁粉来现场，他们给你送花来了。他们可喜欢你了。”

　　“你有镜子吗？”谭于岩闭着眼睛问道。
　　他接过李青梅的镜子，瞄了一眼，点头自语，“还能看”，接着扶椅起身。

　　“你去哪？”
　　“我不想让他们等太久。”

　　花束，红的粉的，百合康乃馨勿忘我，还有红玫瑰。
　　“谭大少，能和你留个影吗？”
　　“谭大少，能给签个名吗？”
　　“请稍等会儿，他现在手太累了，谢谢大家支持。”李青梅郑重地一一道谢。

　　“这些人眼熟吗？他们其实经常来剧院捧你的场。”
　　好戏散场了，两个人在办公室促膝长谈。

　　“谢谢你，李青梅。我为了你们，我值了。”

　　……
　　谭七最近有点戏痴。
　　他最近听老先生们的唱片多于流行歌曲，奔驰的汽车上播放的是欢乐的“湛湛青天不可欺”，他觉得老带劲了。没事就喜欢哼哼流水，开口唱两嗓子。说话喜欢夹杂对白，动作总带点京剧程式化表演的感觉。
　　“京剧这么好的东西，祖先历尽千辛万苦开元创派，融合徽汉昆曲，细心揣摩人物一举一动一词一句，编排几百出经典剧目。里面有的是历史前鉴、忠良奸臣、是非善恶 、人情冷暖，宣扬正气凛然，劝人向善。这么好的东西，它不能折在我们这一辈手里呀。”
　　谭于岩下了一个决定：“我不仅仅希望自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也希望京剧能得到大众的认可。要让更多人接触、喜欢上京剧。”

　　这就是后来谭于岩“糟改”国粹京剧的原因。
　　京剧部分唱段节奏明快，能否和流行音乐结合在一起？

　　【话题】
　　如何感动你: 别再辱没国之精粹了，嘻哈是嘻哈，京剧是京剧。无可替代的精粹，守乃继承，破则为更高，而不是两种不同层次的文化交融就是提升。你这是糟蹋国粹文化。虽然可能有一时的吸睛轰动和利益的效应，但绝对不是正出。因为这不是在发扬中华文化，而是在毁灭在任意妄为的践踏。
　　李子煮酒回复：谢谢楼主对京剧行业的关心，但我想人家比你更懂，也更爱京剧。他作为一个年轻人，把自己接触到的、爱好的融入到自己的行业中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在这个京剧不那么繁荣的时代，如果谁想做一点探索，都要被扣上“哗众取宠”“博眼球”的帽子，那还有什么可能性和未来呢。

　　白虎凌凌妖:倒也不必，非驴非马搞出骡子，谭鑫培气到撕对联。
　　李子煮酒回复：人家唱念做打是谭家的味儿。在这个年头还坚持唱京剧，没讨着多大好处，成天折腾折腾，人家为的什么啊？就是希望大家能多来看看，别折在手里。人家够对得起祖宗！佩服。

　　沉沦的街机额：京剧的掘墓人[真棒]
　　李子煮酒回复：人家能把旧的传下来再考虑新的，我想恰恰相反，他是京剧的探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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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于岩没有停止脚步，他明明白白告诉李青梅，他做好了准备，他会坚持下去，哪怕体无完肤。
　　游戏和戏曲有共同的经典人物，能不能戏装代言？
　　能不能为全国戏迷举办选秀节目？
　　能不能请明星参加京剧教学节目？
　　能不能借用短视频、直播平台科□□剧常识？

　　这几年里谭于岩都试过了。有人骂他，有人喜欢他的综艺，有的喜欢他的电音京剧，有人看访谈，喜欢他长得好喜欢他性格好。总而言之，就吸引更多人关注京剧这一点来看，他成功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有人说他这两年唱得有进步，“怪腔”少了，老了嗓子能更好。大家都很高兴，除了李青梅。
　　因为天妒红颜，因为命运如此，李青梅觉得自己消瘦过了头，腹痛乏力，去医院检查，拿回来一张胃癌诊断书。

　　李青梅和她父亲和她姥爷的死因是一样的。
　　最伤心的人不是谭于岩，是她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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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阳平关写得我？再次感叹自己词汇的苍白和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