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捧谭》李悟星辰

4、找谭于岩学唱戏

　　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李青梅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2％。

　　“梅姐，这道实验题我觉得很奇怪。电路线扭来扭去，差点交叉。”

　　李青梅习以为常接过对方递来的试卷。她瞅了两眼，就用红笔比划了一下电源：“你把正反电极弄反了。这道题是有点坑，出题的人可能故意画成那样的。”

　　“还有昨天的化学作业，我觉得我的答案都没错呀，老师怎么给我打了十几个叉？”

　　“有这回事？”
　　李青梅来了兴趣，经过一番仔细斟酌，她皱眉道：“我也觉得你做得没错，我的答案和你一样。打那么多叉，应该是老师批改错了。她是不是拿错了参考答案？”

　　说到这里，李青梅抽出自己的化学作业，果然也是一片红叉。李青梅不再多想，拿着作业本大步出门，找进办公室了。

　　“牛皮我梅姐，人狠话不多！”
　　“佩服佩服，梅姐果然不是我等学渣可以仰望的。”

　　平心而论，“梅姐”这个称呼李青梅得得问心无愧、众望所归。她不仅擅长学习，还自信豪爽，喜欢打抱不平，遇到什么事务也非得弄得妥帖漂亮不可。
　　这一天李青梅挨个监督小组同学背完了生物笔记，才放学回了家。

　　“青梅，妈去某某医院照顾你姥爷去了。姥爷今天出门摔了。你在家自己煮面，好好写作业——妈妈留。”
　　李青梅将餐桌上发现的纸条丢下，立刻出门直奔某某医院。她才没有那么听话！

　　【医院分割线】

　　进医院，查询病房，李青梅直奔姥爷的位置。
　　“妈。姥爷。”
　　李青梅进门喊道，她定睛一看被吓得一愣，轻轻补了一句，“谭于岩。”

　　万一李青梅会对某人心生爱慕，那也不奇怪，实在是因为命运常常安排他在李青梅的世界里出场。
　　李青梅许久没见过谭于岩。

　　“李青梅呀，你也来了。”
　　谭于岩着实有些惊讶，他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这姑娘。

　　“你能来这里……真是少见。这是怎么回事？”李青梅鼓起勇气和他对话。

　　“今天下午我在湖心公园碰到李爷爷啦。我还记得李爷爷小时候天天念叨让我好好学戏，早早登台。怹天天盼着能听我唱呢，谁知道……”

　　“谁知道我这个老家伙没那个耳福，一见你戏没听上半句，激动得直哆嗦，先摔个脚朝天。哈哈。”
　　李姥爷的确是一个老顽童，他一条腿打着绷带吊起来好不滑稽，“痛”字却闭口不提。
　　“小谭先生，这个，我有个心愿……”
　　他眼巴巴望着谭于岩，“我老啦嗓子不行了，就爱好听人家说个相声唱个戏。你看你方不方便现在唱上一句，让我这个老家伙过过瘾？”

　　小谭先生？可真是个新鲜的称呼。
　　小谭先生诚惶诚恐，弯腰上前：“您这太抬举我了。我不是不愿意，就是这病房里需要清净……等我以后学成了再登门给您唱，您乐意听我就乐意唱，怎么样？”

　　“那就下次吧。”李姥爷道。
　　“或许你可以小声唱。”李青梅道。
　　两句迥然不同的答复重合在了一起，李青梅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无礼，甚至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她即刻改口，“那就下次吧。”

　　没人知道她其实有点在意那个第一美赵云。她想去戏校看一看，想听谭于岩扮上唱一句，幻想着以后谭于岩谭七大少爷登台的盛况。
　　以后他会成为角儿，一票难求。

　　而这许多心愿和幻想就在一句“或许可以小声唱”中轻飘飘地带过了。
　　病房中短暂的沉默让李青梅更加心虚。谭于岩察觉到她的小小心思了吗？

　　也许没有。谭于岩只是理所当然地展开笑颜，他很高兴有人要求他开嗓唱那么一段。

　　“那就却之不恭。”
　　谭于岩轻声唱了一段“在黄罗宝帐”。
　　少年的声音不太像标准的老生，又尖又亮，好似穿云箭。并且由于他刻意放低音量，一段本该雄心壮志的老将自白，变得温柔从容。
　　这声音就如同他人一样，李青梅觉得。
　　“黄罗宝帐”凑巧也是李青梅最喜欢的唱段之一。谭于岩唱得和别的老生大相径庭，她一听就知道，可是她偏偏喜欢谭于岩的声音。

　　“献丑献丑。”
　　唱罢谭于岩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致意。

　　“哈哈，你们谭家祖传老黄忠啊，独一份儿！挺好！”李姥爷竖起大拇指笑赞。
　　“您太夸奖了，我差得还远，得多学习。您多指点。”谭于岩一向谦虚礼貌，谭家百年传承，家风如此。

　　李青梅是没有资格点评的，她站在一旁看二人客套。最后到了分别的时候，李青梅郑重地说“谢谢你，再见”。

　　少年走远了。李姥爷哀叹一声，“这孩子嗓子不行。”

　　“我觉得挺好听的。是谭家的味儿。”
　　李青梅不假思索大声驳斥。

　　“你听得太少！这孩子唱不了老生。要走这条道，就等着挨骂挨倒好吧！”
　　李姥爷瞪眼，最后只得叹了一声继续道，“唉，我也是为他好。干这行的，祖师爷不赏嗓子，那得！多苦啊！”
　　……
　　李青梅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是李青梅，不是每个人都无条件支持谭于岩的。有一天，谭于岩会因为先天条件而挨骂，而不是因为努力获得鲜花掌声。

　　青衣。绵羊。开小灶。
　　这些侮辱而不公正的词已经开始贴到谭于岩的脸上了。
　　可是他仍然宽容地对待这些人。
　　他仍然舍得把练戏排在最喜欢的足球之前。
　　他还是义无反顾，“谭”门大旗要他来抗。

　　谭于岩是戏校的“苦练标兵”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每天四点半，在隆冬烈风刀子切脸的时候，在最夏天太阳都还在潜伏的时候，他起床练功。一年只有大年初一初二两天休息。
　　想必曲艺世家谭五爷、谭叔叔、谭阿姨也严格非常。人人都会把他和“小叫天”、“四大须生之一”、他爷爷、他父亲比来比去。

　　多不容易啊！可观众是无情的，哪怕一个普普通通的李姥爷，他觉得不行，谭富英再世都能给“嗵”一声，不行就是不行。李青梅怎能逢人就辩白：“他努力了！”

　　李青梅同情心泛滥了。
　　她偶尔也会乐观：谭于岩毕竟是世家子弟，比她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根本用不着自己操心。
　　不过，总而言之，她决定：在适当时候委婉地表示自己对谭于岩戏曲的欣赏和支持。

　　可是借什么由头开这个话头呢？

　　【无脑谭吹分界线】

　　现在是周五放学后，足球场上已经开踢了，可是谭于岩迟迟没出现。
　　渐渐天有些擦黑，男孩子们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喝水擦汗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谭于岩是不是又被“开小灶”了？还是说家里有什么事？还是说他不喜欢踢球再也不来了？
　　这些男孩子是捕捉谭于岩最后的线索了。

　　尽管李青梅不想给这些人留下什么话柄，但是，她一向讨厌拖泥带水做事不干脆。想要找到一个人的意愿一直荡悠悠在脑袋顶上，晃得她心暴躁。

　　李青梅一咬牙心一横，正面硬刚。
　　“那个，陈犰！”

　　陈犰见李青梅先是一愣，接着眯起眼睛，脸上逐渐地换上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简直把李青梅盯得直发毛。

　　“那个，你好像是北京戏校的学生对吧。我，那个……”

　　“你找谭于岩？”
　　陈犰哈哈笑了两声，他当然不知道平日里李青梅嚣张威风是何等模样。他只看到眼前一个说话磕磕巴巴、别别扭扭，耳朵红红的“大胆求爱言情偶像剧女主角”。

　　这人也够蔫坏，他故意逗人家姑娘。
　　“谭于岩也够怪可怜。天都黑了，估计还在老师那里挨骂呢。”
　　“要找谭于岩就去戏校某某教室吧。”
　　“哎，你去记得给他带点吃的，说不定谭于岩晚饭又没吃上呢。”
　　“谭于岩好像喜欢吃面啊饼啊牛奶什么的。”

　　好家伙，张口闭口“谭于岩”。这是故意，多大难为情啊！一群小伙里传来热闹的私语。

　　“谢谢。是我姥爷要找谭于岩。”
　　李青梅觉得自己居然有些压不住阵了，只好“拿着姥爷当令箭”，“从容不迫”迈着步子离开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发现她的同班同学也站在球员中间看热闹。

　　【曲艺联盟分割线】

　　门内灯黄昏，门外小情人。
　　糕饼复浆水，望眼欲赠谁？

　　学校里的扫地大妈暗自骂了一句“早恋，没好下场。”

　　李青梅管不了这许多，她只听到教室里“嘭”“嘭”体罚的声音。
　　模糊的玻璃上有皮影戏，少年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中年人手持“家法”往上打。
　　这就是两面焦，手掌疼，手背也疼。

　　这是什么时代！难道传统行业，戏校就可以体罚吗！以疼痛来惩罚学生简直是老师无能的最佳体现，更不要说这会扭曲学生幸福观和未来的教育方式了。
　　李青梅出离愤怒，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一定要逮住谭于岩把这件事问个清楚，这件事她管定了！

　　但不是现在。
　　教室里有老师激动的独角戏，谭于岩沉默着，李青梅等了一个小时。

　　谭于岩在校门口“巧遇”了李青梅。

　　这么懂礼貌的人，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和她开口打招呼。谭于岩今天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显得非常疲惫，没有更多精力来组织语言了。
　　李青梅准备的轻松诙谐开场，“我姥爷要求我向你学唱一段戏”突然说不出口。牛奶杏仁糕这种“答谢”自然也送不出去了。

　　“那个，谭于岩，教师体罚是违法的。”
　　李青梅什么都说不出口，因此反而说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其实也无所谓违不违法，主要是这是不对的！谭于岩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听到了？”
　　谭于岩还是没抬头，他反问了。

　　李青梅有点尴尬。假如是她，被别人听到自己接受体罚也太狼狈了吧。可是她不能假装体罚这件事没有发生。

　　“这都是因为两面焦声音太大了，我在校门口都能听见。你既然知道体罚是不对的，就应该大胆反对老师，或者和校长教育局写信反映情况。”
　　李青梅义愤填膺，末了又加了一句名言，“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

　　“不用。”
　　谭于岩今天语气冷淡。

　　“什么叫不用？你害怕老师，我可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替你写！”
　　李青梅一手拎着食物，一手开始在书包里乱找纸笔，她一边凌厉问道：“那个老师的名字。”

　　“我说了不用！”
　　谭于岩生气了，他一定是生气了吧。他抬头对上李青梅的眼睛，李青梅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双泛着红的大眼睛。

　　“谢谢。”
　　谭于岩停顿一下，终于整理出了该如何表达，“这是我家里要求的。也是我自己要求的。你不是戏校的学生，你不懂我们这行老师打你就是往你兜里装钱。老师打我是看得起我，这也就是看在我姓‘谭’了吧。”

　　说完这番话谭于岩突然又精神一振，好像早晨睡得迷迷瞪瞪然后洗了一把冷水脸一样。他把腰杆挺直，哪怕眼圈红红也不怕她看见了。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倒是你，天都黑了，还有什么事找我？”

　　两个人开始缓慢向公交车站走去。路上商谈事情。

　　“我姥爷特别喜欢你的戏，就让我找你请教一两段。我可一点都不会，你别嫌弃，就一两段，能听就行。这个，这个……”
　　李青梅突然又觉得牛奶杏仁糕拿不出手了。

　　“这是报酬，好的我知道。”
　　谭于岩看不得李青梅扭扭捏捏，没等她说个五六七八，利落伸手接过“报酬”。他是个皮孩子，故作姿态：“既然你诚心诚意问了，我就大发慈悲教你吧。”

　　接下来他们在公交车上聊起天来。一开始无非是李青梅好奇地问一些戏校日常，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谭于岩安利国安足球队，讨论“孙悟空大战贝吉塔”。
　　“我新买了一个手办，你知道什么是手办？就是塑料造型，但是特别逼真特别值钱那种。”
　　有够眉飞色舞的，是个皮孩子。

　　李青梅比谭于岩先下车。
　　两个个人本来约好下周六清晨在公园练习，但是到了那一天谭于岩居然失约了。
　　他绝不是散漫失信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青梅一个人在晨风中忧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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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定军山》选段。诸葛亮说黄忠老了，对他用激将法。二人约定如果十日之内黄忠取定军山，诸葛亮就把军师大印交给黄忠，如果不能黄忠甘愿受死。
黄忠唱词：在黄罗宝帐领将令，气坏了老将黄汉升。
某昔年大战长沙郡，偶遇着亭侯二将军。某中了他人的拖刀计，俺的百步穿杨箭射他盔缨。
弃暗投明来归顺，食王的爵禄当报王的恩。效当竭力忠心尽，再与师爷把话云。
一不用战鼓咚咚打，二不用副将随后跟。只要黄忠一骑马，匹马单刀取定军。
十日之内得了胜，军师大印随了某的身。十日之内不得胜，愿将老头挂营门。
来来来带过爷的马能行。我要把定军山一扫平！
私心再放一段：我主爷攻打葭萌关，将士纷纷取东川。可恨那军师见识浅，他道我胜不了那夏侯渊。张郃被某吓破了胆，卸甲丢盔走荒山。坐立雕鞍三军唤，大小儿郎听爷言。向前的个个功劳建，退后的人头挂高杆。大吼一声催前趱。
这是作者相当喜欢的一段，黄忠叙事从容清晰，情感丰富生动，后面唱得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我真的被这股精神气给震撼到了，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且《定军山》本来打戏也非常炸裂，人头凑足的大场面，看得眼花缭乱真过瘾。（真的不去看看云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