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仙人书社

15、拾伍

　　睡了许久，迷迷蒙蒙，蒋卿禾感觉自己躺在一艘船上，船下是波涛汹涌，他平躺着，一摇一晃间，小腿火辣辣的疼。
　　“血压正常，心跳正常。”
　　远远的他听到有几个人在自己耳边私语，蒋卿禾挣扎几下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病床，自己正躺在一个担架上准备被移送到病床上。
　　“蒋军长您醒了，没什么大碍，小腿被划伤缝了五针，还有一些淤青，都是皮外伤。”蒋卿禾呆呆地看着医生，努力仰起头，裤腿已经被剪掉，他看见自己一截光溜溜的腿上缠着绷带。放下脑袋，他往四周环顾一圈，突然开口喊道苏淮雨的名字。
　　虽然他们的战壕一瞬间就被敌人的炮弹炸成了废墟，但刚刚苏淮雨扑过来的动作还是让蒋卿禾意识到，是苏淮雨救了他的命，扑身将他护在身下。他伸手扯住了医生的衣角，小声一遍一遍重复着，医生俯下身，眉头微微一皱：“苏军长现在还在手术室抢救，您别着急。”
　　抢救……听到这两个字的蒋卿禾立刻撑着翻身下床，他此刻也顾不上腿上刚刚缝好的伤口了，一瘸一拐在护士地搀扶下静静守候在苏淮雨的手术室外。手术室外空无一人，只有蒋卿禾站在那里，他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感叹，生死关头，苏淮雨却等不来一个心疼他的人。
　　战战兢兢，此刻的蒋卿禾只想跪倒在菩萨佛祖面前，只愿将自己的福气全数渡给里面的人。一扇门仿佛隔着生与死，蒋卿禾盯着那扇门，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那之前一直纠缠在他心中挥散不去的躁动，原来是他于苏淮雨的爱。
　　他低下头，两眼紧紧盯着满手的尘土，这似乎成为了他们二人之间唯一的羁绊。后知后觉，声声叹，蒋卿禾心痛万分，他也曾厌恶过苏淮雨，此刻他却后悔自己的厌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煎熬。正当他这般难受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对蒋卿禾说：“苏军长暂时脱离了危险，但仍在昏迷中，还要继续观察。”
　　低下头，蒋卿禾看着伤口渗出纱布的血，刚刚挺了那么久的身子失了力，重重跌坐在长椅上。
　　一批又一批的伤员被送进来，敌人的战机袭击了他们的战壕，死伤惨重，冉琮秋的队伍还在配合派去的援军战机同敌人拼杀。听着病房里士兵们的哀嚎，蒋卿禾泄了气，他不知道自己带兵去增援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不然，此刻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来为自己买单，无论是手术室里为了救自己而受伤的苏淮雨，还是外面躺着的重伤士兵。
　　处罚也很快下来，蒋卿禾战时违抗命令，要被带上军事法庭，蒋卿眉和曹华昌到处奔走为他求情。蒋兴安接到电话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思考良久，迟迟没有拨通宋委员长的电话，最终还是将电话放下了。蒋卿眉站在一旁看着犹豫不决的父亲，手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我不能护他一辈子，他自己种的苦果，终还是要自己尝。”
　　医院里，蒋卿眉坐在弟弟的病床前训斥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出，谢至悬站在她的身后两手搭在妻子的肩上抚慰着。蒋卿禾看着姐姐通红的眼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回问道：“父亲知道了吗？”
　　“你走的那天父亲就知道了。你为什么……”
　　蒋卿禾不做声，抬头看了谢至悬一眼，谢至悬心领神会捏了捏妻子的肩膀，打断她，“好了，卿禾这不是没事，别哭了。”蒋卿眉抱怨地看了丈夫一眼，“不要打扰他休息了，看也看过了，该回去了。”说罢便要拉着蒋卿眉起身。
　　“姐夫。”二人起身要走，蒋卿禾突然把谢至悬叫住。
　　谢至悬回头看了小舅子一眼，二人对视过后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说道：“你先去车里等我吧。”看着蒋卿眉点头离开，他走到蒋卿禾的床前，两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床上的人问道：“怎么了？”
　　“你能帮我把苏淮雨转到西洋医院嘛……”
　　谢至悬眼皮一眨，叹了口气，点点头，最后临走前他嘱咐道：“好好养伤，别再让你姐和父亲担心了。”
　　苏淮雨被送到了洋人开的医院，蒋卿禾身上的皮外伤也逐渐愈合。推开病床门，蒋卿禾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苏淮雨，他拉开椅子轻身坐在床边，窗外的雪化成了雨，冲洗着整个破败不堪的城。
　　漫天大雨飘落，敲打在窗上留下一行行痕迹，纵然外面寒风再猛烈，病房内依旧是静悄悄的，苏淮雨的额头缠着绷带，惨白的脸不带血色，蒋卿禾安安静静守在病床前，他眼下铁青，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的处罚下来了，虽然违抗军令带兵增援，但并没有给作战造成严重危害，再加上曹华昌的说情，蒋卿禾最终被降为了师长，第九军降为二类师，他心知，这是自己犯下的错，他认着，但无论是不是为了苏淮雨而出战，他都不该让这一群士兵就这样白白牺牲。因为蒋卿禾是对的，虽然敌人的飞机空袭了他们的战壕，但至少冉琮秋的队伍拖住了敌人的步伐，给增援争取了时间。
　　蒋卿禾眼睛落在苏淮雨的脸上盯着看了许久，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可苏淮雨指尖冰凉的寒意激的他手指一颤。
　　“你的手可真凉。”
　　“是战场上太冷了吗？”
　　蒋卿禾小声呢喃，没有缩回手，反而将苏淮雨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努力将自己身体的暖意传给对方。蒋卿禾把视线挪到他的手上，干裂的手背上深深浅浅，都是弹片划过的伤痕，右手食指和虎口厚厚的茧子一遍遍磨破又一遍遍的长。
　　这都是他吃过的苦啊，往日里的苏淮雨无论在战场上受了多大的罪，回到军营里在大家面前都是乐呵呵的，可只是因为他没人心疼罢了，蒋卿禾如此想着，手指在苏淮雨的手背摩挲，心痛万分。
　　病房的门轻轻打开，一转头，蒋卿眉站在门前，她一身素雅，眉眼间是忧愁。近几日她和谢至悬也一直奔走在赈灾的前线，此刻终于抽空来看看弟弟。蒋卿眉脚步轻轻停留在弟弟的身旁，手搭在他的肩上，低下头温柔地说道：“军营里没找到你，他们说你在这。”
　　“这几日是不是也没有好好吃饭，尝尝我亲手给你做的。”蒋卿眉将一个三层搪瓷饭盒放在桌子上，一打开里面装的都是蒋卿禾素日爱吃的，接过筷子的他迫不及待的一筷子夹下去。
　　“好吃吧，慢些吃。”饭盒的最下面那层是汤，是蒋卿眉起的一大早守在炉子前亲手煲的。饭菜还温热，也合蒋卿禾的胃口。从前基本都是姐姐下厨，自从蒋卿眉嫁人后，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了。
　　蒋卿眉脸上的脂粉淡了，身上也没了首饰，此刻看着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太太。她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苏淮雨，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和苏军长的关系这么好了，还要日日夜夜守在他的床前？”
　　蒋卿禾手中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开口：“他救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