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后》苏廿七

1、仙人难为（1）

　　都说神仙逍遥。
　　想当初我还没成仙那会，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后来才知道，真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成仙时年纪尚小，起初，对天宫仙人的认知只停留在性别之分的阶段。
　　因此，闹过笑话，也吃过苦头，等日子长了，渐渐摸索出些许门道。
　　一类是无父无母生而为仙，我管他们叫天仙——天生就是仙。
　　资质好，仙骨佳，法力高强。却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把仙规律令看得比身家性命都重要，丁是丁卯是卯，分毫不差。通常在仙凡恋、仙魔恋、人鬼恋、人妖恋里充当棒打鸳鸯的那根狼牙棒的，就是他们。
　　另一类是修炼渡劫成仙的。不拘种族，渡过天劫后，再通过一定的试炼，即可入天庭为仙官。规矩虽是如此，但在天庭中人仙众多，极少见到来自魔道、邪境的仙人。天界流行的说法是根源在于魔桀骜不驯，邪喜怒无常，与天庭和乐融融的气氛不相宜。
　　我听后像吃了没腌透的梅子，酸得我牙直抽抽。
　　天庭一团和气表象下两面三刀的人仙再增多，只怕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的日子也不远了。
　　毕竟，凡人修仙本身就是执念。凡心未断，六根未净，好大喜功，争风吃醋的事情便屡屡发生。

　　此外，还有极少数，属于稀里糊涂歪打正着的上了天宫。
　　譬如我，偷喝小哥哥冰糖银耳莲子羹，呛到背过气后醒来就成仙了。
　　而且地位尊贵辈分高。
　　据说是上古时司命大神的转世。
　　为此我神殿里的女仙们感到很荣耀很开心。
　　她们说自己的先祖都曾受过司命神的恩惠，尽心尽力的照料我，还专挑司命神的传说讲给我听，并且真切的希望我快些长大，再为天界建立不世功勋。
　　只是我终究不像天仙超凡脱俗，又学不来人仙的圆滑机警，是以仙职一降再降，很是失败。
　　难怪醒来时听见老命格忧心忡忡的天帝嘀咕，说司命殿下心窍受损，凡事应当循序渐进，切不可拔苗助长，操之过急。
　　心窍受损，唉，俗称不就是缺心眼么。

　　我有个朋友，在地府做判官。
　　按说地府里除了他的顶天上司阎王老爷，就属他们几个判官小爷权力大。尤其是他陆判，资历最老，术法最强，但他也不见得是很逍遥。
　　因为他时不时丢下繁琐公务跑来我管辖的海岛，说是小住一阵。要呼吸自由的空气，沐浴上天赐予的温暖阳光。

　　我曾试过学他，面朝大海，昂首迎风——
　　深、呼、吸。
　　吸进的咸涩海风呛得我半晌没缓过气。
　　至于阳光，向来没好感。
　　换做任何一个脑袋瓜子没坏掉的，被十个日头暴晒过，也铁定不待见他们。
　　我如今昼伏夜出的习性，大半拜他们所赐。

　　所以他说的这俩理由我都不信。
　　于是我想他极可能是，恩，银钱不够花。
　　想来是阎君吝啬苛刻，克扣他的仙俸。
　　否则为何每回他来我这都如饿死鬼附身，瘦瘦黄黄时乐颠乐颠的跑回来蹭饭，养得白白嫩嫩时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挪回去。
　　边挪还边挨个摸摸我神殿里新近得来的稀罕物件，眼光里那个柔情蜜意啊，能把人融化骨头渣渣都不剩。
　　这推论搁在心里好几百年。
　　碍于他男性的尊严我也没好意思问。
　　老实说，如若是在人间，一个男子成天的从女子家里拿东拿西，早被说成小白脸、吃软饭的。
　　唉……
　　有回他搜刮得太狠，偏生还得了便宜卖乖，在女仙们面前招摇显摆。连跟随我时间最久，性情最柔顺的苍岚女仙也动了真火，要加强禁制，摆出上古时通天教主传下的诛仙阵。
　　我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咱这虚海一带已经设了百八十道禁制，上回天帝问过我，为何我管辖之所禁制众多，我答他虚海一带妖魔混杂，为免造成寻常百姓的伤亡，方才如此。哪成想他还追问说，为何这些禁制中有多半是针对仙家的。我只好推说是为了防止羁押在虚海的罪仙逃脱。
　　女仙们想起天界仙官来传令时通过禁制后的狼狈相，个个忍俊不禁。
　　唯独苍岚神色肃然，大有“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架势。
　　我劝了几劝，见她出奇的坚持，便由着她去，还主动的加了几个新创的小法术。
　　反正真正的诛仙阵早已失传，现在的是东拼西补后的四不像，顶多伤伤皮肉筋骨，死不了。

　　陆判再来时就被挡在阵外。
　　我从水镜里看他白衣飘飘在虚海之上中飞了许久也没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心有不忍，传音于他，大意是：实在抱歉得很，劳您做了老半天的空中飞人。只是这阵法一时半刻不能解，等过些时日我家岚姑娘气消了，欢迎你再来玩儿。你要晓得，女人生气时，万万不能正面交锋硬碰硬。要听得，忍得，哄得，顺得。

　　由于法术通通被挡陆判改用最原始的鸿雁传书，传信狠批我重色轻友。
　　本仙君御笔一挥，四个朱砂大字飘飘悠悠出现在他面前。
　　——你才是色。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位爷已经飞到天庭和他师祖探讨破阵之法。
　　好死不死，正赶上天条天规整顿期，主持的，是处处与我不对盘的北冥老乌龟。
　　结果为了这四个字和那四不像的破阵，我又被招去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