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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吴镇人听说,村里东南边儿那个许多年没住人的钟家大院,不久前搬进去了一位老人。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辆黑色轿车向吴镇缓缓驶来,在村口停下。
      吴镇的巷口窄,轿车是进不来的,也因此,村里的人很少见过大路上行驶的轿车,一般看见的都以小贩的三轮车和各家的自行车为主。几个没事儿做,爱看热闹的年轻人围住了巷口,他们对这种没怎么见过的东西十分好奇,每人手里握着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地嗑着。
      吴镇的消息传得飞快,没一会,听到风声的老老少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热热闹闹的跑过来了。
      车门被打开,几个年轻人先下了车,人们视线随着他们移动,看到车后座一位年近半百的老人被人搀扶着下了车,他的行李也被人从后备箱拿了下来,毕恭毕敬的交到他手里。老人身子骨硬朗,接过行李提在了手上,没废什么气力,冲几个年轻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但站在车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脸色为难。
      上面已经吩咐好了,要把老人安全的送到目的地,但依着现在这个情况,真不知道是该听老人的话还是该听上面的话。
      半晌,谁都没有先动一步。
      老人见他们没什么动静,开口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这点行李也不重,这里的路我也熟悉,一个人搞得定,不用麻烦你们。”
      说罢,没等他们回复,老人就转身走进了巷子。
      几个人见他态度坚决,没有什么顾虑,便纷纷叹了口气。
      老人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凡是自己能干的,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年轻人没法,最后还是选择听老人的话,驾车离开。
      灰尘纷纷扬扬的灰尘飘起又落下,轿车后头的排气管突突地响着,喷了几个离它比较近的人一脸。吴镇人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双方就已经解决完毕,往相反的地方离开。
      这......咋回事儿啊。
      有几个胆大的孩子嬉戏打闹,趁父母还没注意到他们,牵着前面小伙伴的衣角,一列一列排好,悄咪咪地随着老人的脚步跟了过去。
      小孩子好奇心强,特别是吴镇的小孩子。
      七绕八绕,转过几个拐角,穿过层层窄巷,老人脚步停下最终在一个大院子的门口停下。小孩们离他不远,见状,连忙松开握着同伴衣角的手,闪身躲进了巷子边的转角口。
      呼,还好,没被发现。
      几个眼尖的小孩探头瞅了瞅,琢磨着是个什么情况,顺着老人的身影向上看去,只见那红底黑漆的牌匾上大大的写了俩字。
      哦,原来是钟家啊。
      消息传开了。
      吴镇人虽然不知道老人的身份,但钟家他们还是知道的。听老一辈的人谈起,钟家原先有个钟老爷子,是县里的书法家,在他知命之年搬到了吴镇居住,说是这里环境好,适合养老,便买下了一座大院子,也就是现在的钟家。
      老人进去的那个钟家。
      可见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钟老爷子逝世好多年,钟家大院也空了好多年,依着老人的行迹来看,估计是他的后辈。
      那就是半个亲戚啦。
      吴镇人在吴镇生活了几百年,好客的性子一直没变过。
      老人是下午到的,这不,消息传开没一会儿,吴镇人就开始行动了。
      傍晚,收拾好东西的姑姑婶婶们凑了一块儿,把自家孩子带上,叫他们拿些蔬菜瓜果给钟家新搬来的老爷爷送去。孩子们表面上听话,一口应下,但心里怵得慌。
      自打新来的老爷爷进了吴镇,就没见他笑过,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不喜欢小孩子的怪老头,于是,几个孩子交头接耳约好了,要这样那样才行。
      母亲们催得紧,再不去太阳就要下山了,小孩们连忙把东西拿上,一个接一个,踩在前头人的影子里,抱了满怀的吃食来到钟家大门。
      东西一咕噜的放下,几个孩子挤眉弄眼,给打头阵的小伙伴使了使眼色。小伙伴见他们都看着自己,无法,撇撇嘴,犹豫了半天才抓起雕了狮子头的门环大声敲了两下,随后赶紧躲到旁边人的身子后。小伙伴们等待着,神色紧张,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直到侧身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才一哄而散,相继向自家院子跑去,一会儿便没了影。
      月亮还在天上安静的挂着,幽幽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巷子里泛光的石板路,也照亮了钟家门口堆放的......一大堆看不清楚的玩意儿。
      钟岁安听见敲门声,从屋里出来,打开了门却没见着人影,只看到地上堆起的一座小山。
      到他小腿那了。
      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钟岁安垂眼打量那些不明身份的物件儿许久,仿佛在思考他们从哪来又要到哪去,抬头向四处看了看,却没见着一丝人影。
      凭空出现?
      小孩们早已经回到家向父母禀报啦。
      钟岁安思索片刻,猜到了半分,他刚刚在内院听到外面有小孩子的声音,不用多想,这些肯定是他们放这儿的。
      钟岁安不是很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不管是大是小了,能接受的自然接受。别人愿意送他东西也是好事一桩,拉近邻里关系再好不过,而且这东西给都给了还帮着放在门口,情意难拒,盛情难却,还是先收下,以后再慢慢还吧。他想好,弯腰把东西一一搬进家里,足足搬了五六趟才搬完,顺手关了门。
      呯。
      吴镇夜里凉风习习,一片寂静。
      一派和谐。
      直到第二天上午,和谐的气氛没维持多久,爱热闹的吴镇人又听到了一个消息。
      吴镇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据早起的几位农夫报道,昨儿来吴镇的那位衣冠楚楚的老人,今儿个大清早竟然上山去拜土地神了。
      对于不熟悉吴镇的人来说,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拜一拜神嘛,哪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但对于吴镇的老百姓来说,这还真是一件新奇的事儿!
      就在前些年,村子里新修了一座寺庙,这座寺庙占地足有两百平米,外头围了一圈刷着红漆的围墙,里头绿化搞得好,种了一些叫不出名儿的参天大树,堂屋里供奉着各路神仙,前头还摆了一顶大香炉。
      放眼望去,香烟袅袅,金碧辉煌,好不气派!
      比山上那个漏雨又漏风的破土地庙好太多了。
      乡亲们摇摇头,实在想不到这位新来的老人怎么会去那个地方拜神。
      难道是不知道这间新修的寺庙在哪吗?
      我们可以告诉他呀!
      于是,吴镇人举手投票,决定派一位慈祥和蔼的阿婆去跟老人唠唠村里近年来的状况,包括新修的寺庙啊,河上新建的石桥啊,离他最近的小卖店啊......
      “多谢好意,这些我都知道,部分还是我捐钱修的,麻烦您来走一趟了。”
      钟家的大门开了又关,钟岁安面色平静地送走了热心不止,还要继续跟他唠嗑的阿婆,顺便塞给了她一个冻好的大西瓜,感谢她的好意。
      阿婆被钟岁安带偏,没察觉话里的歪头,乐呵呵的接下了那个圆滚滚的大西瓜,走之前还冲钟岁安挥了挥手。
      这个新来的邻居厉害啊,给他们村捐了不少财产,真是菩萨心善。
      阿婆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满面春风的走进巷子里。
      修这些家伙什可是要花大价钱的啊,那个寺庙就要花上不少钱,难怪他是钟大书法家的后辈,乐善好施,以前肯定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嘿嘿。
      夏日的一阵凉风吹过,攀沿旋转绕过一条条小巷,吹走了闷热沉积的气流,给吴镇带来了片刻的清凉。
      诶,等等,不太对啊。
      阿婆眉头一皱,脚步陡然一顿。
      既然他知道寺庙的位置还去山上那个小破庙?
      ??!!
      爬上爬下,也不怕闪到腰?
      阿婆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脑袋,挠了挠头皮,疑惑不解。夏风忽的吹了过来,飘起耳边几根发丝,阿婆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脸色一愣,变得肃然起来。眼珠轱辘一转,幽幽的看了眼离她不远的钟家大门,一脸遗憾的摇摇头,叹了口气。
      诶,作孽啊。
      阿婆轻叹,感慨万分,收回了目光,把怀里的西瓜搂了搂,步态稳健,转身向自己的姐妹汇报去了。
      夏风穿巷而过,带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吹拂在了更远一点儿的地方。
      第三天,钟岁安依旧上山祭拜,全然不顾周围人带有诧异的眼光,稳稳的走上山,稳稳的走下来,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于是,吴镇人沸腾了。
      新的消息又传开了。
      女人们听着从别人口中传来的消息,表示对此十分痛心,并立马做出实际行动,赶着自家孩子给老人送关怀、送温暖,把孩子们吓得着实不清。
      男人们没事儿就去拜访这位传闻中的老人,聊聊天,唠唠嗑,看看有没有能帮到他的地方。当与老人近距离接触过后,他们并不觉得老人的形象像传闻中的那样,反倒是老人态度谦和,给他们泡水煎茶,还能聊一些他们听不懂、但是好像十分高大上的话题。
      男女方观点各持一派,围绕老人展开,一面觉得老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面觉得对方想的实在是多,指不定哪天就去新庙了呢。双方争论不休,又觉得传到老人耳中不太合适,最后还是选择静观其变。
      之后几天,老人天天上山给土地爷供奉香火,一次不落,完全没有去新庙那里溜达过。
      看都没看一眼。
      这......么决然的吗?
      吴镇人挠挠头,双方都尴尬的笑了笑。
      老人的想法他们也猜不透,可能是那个土地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了他吧,啧,文化人的思想真难懂。
      吴镇人算是看开了,老人喜欢去哪就去哪,咱们也管不着,不过吴镇人可没打算顺应老人的步伐也去给土地庙供奉香火,他们还是更相信各路神仙的力量比那个形单影只的土地神强得多。
      吴镇人也由开始的不解,到释然。老人一直坚持去土地庙祭拜,每天都没落下,他们见久了,便习以为常了。
      老人经常出门,但很少会去拜访其他人,他也只是在巷口里头转转,累了便坐在村广场的那棵大榕树下,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目光看向远处的南山,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吴镇人也不去打扰,只是在老人回过神后跟他打一个招呼,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有一天,某个闲来没事儿做的小伙子吃饱饭后,到处走走消食,路过钟家大院的时候,偶然看见两位身着短衣的老人进去,到天黑都没出来。他们进去前还朝周围望了望,形迹可疑,偷偷摸摸,但老人把他们迎了进去。
      这是他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看见不是他们村里的人进入钟家。
      于是......
      消息又传开了。
      吴镇人听到消息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点紧张,他们担心老人会出什么事,可据知情人报料,老人是主动迎他们进去的。
      这,好像挺矛盾。
      吴镇人还是选择静观其变。
      进钟家的两位老人只在里头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便出了门。老人送他们到村口,怀里捧着一个大西瓜态度很明显,站在他身旁的老人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什么,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大西瓜便朝他挥了挥手,两个人一同离开。
      没有什么离别前的依依不舍。
      老人在巷口站了许久,久到乌鸦连叫了三回,久到小孩子连连打哈欠,直到看不清前方人的身影才回头。
      村里的巷子长,走啊走啊,一不小心,就走过了一半的岁月。
      吴镇人见他好好出了门,没发生什么事儿便好聚好散,打了声招呼就相继离开了。
      几个不愿意离开的孩子还在巷口,累了坐在小石板上望着尽头的转角出神,小短腿甩啊甩。一个胆大的女孩子拽着垂下来的麻花辫,一小步一小步挪到钟岁安面前,悄悄问道:“爷爷,他们是谁啊。”
      小孩子的好奇心都挺重的。
      钟岁安弯腰,认真听女孩说完了话,直起身,目光放远,神思飘扬了一会,对女孩子露出一个看起来比较温和的笑容才缓缓答到。
      “两位很好的朋友。”

      钟岁安带过来的行李里有几本皮装的笔记本,看起来厚厚的一沓,他会把一天所经历的事情有条不絮的记录在上面。
      自上山祭拜土地神后,日记的内容就基本没怎么变过了,除了吴镇还是吴镇。直到于邺和江舟来这里看他,他才有了点不一样的事可以记录。
      昨天于邺和江舟过来了,下午来的,晚上跟他们聊到很晚,忘记告诉你了,今天就一并写上。
      听到敲门声,我还以为又是拜访的乡亲,打开门才发现原来是他们两个,我确实惊讶了一下,不过我想,如果你在的话肯定比我更惊讶,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找过来了,哪能不意外。
      他俩在我这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说是还有工作要做,我也没留他们,反正想见下次可以见到,不过我们之前有好几年没见过了。他们走的时候,我还送了他们一个大西瓜,今年的西瓜特别甜,我买了挺多,发现自己好像吃不完,就顺手送给了他们,看他们的眼神应该是欢喜的。
      昨天晚上,我们一直聊天,其实大部分都是他们俩在聊,我在一旁看着,聊了些以前发生的事,不过我想你应该记得很清楚,我就不说了啊。他们两个没多大变化,还是一样感情好,我看了他们半晌,决定还是不把他们丢出去了,你会不舍得的。
      一言不发就过来了,没什么准备,高兴是肯定的,多年的老朋友了,说什么都会怀念,诶,我又想到以前的事了,想到以前的事就想到你。最近老走神,看看天也能想起你。
      你说,我是不是太想你了。
      我再跟你说会儿吧。
      之前不是提到我每天都会去拜拜土地神吗?好多年没拜了,这几年补上,顺便把你的也补上。土地庙久经失修,但所幸土地爷还在,亮澄澄的,还反光。我每天都会插六柱香,三柱是你的,三柱是我的,说好要帮你补上的。
      我每天下午都会去村里的那棵大榕树下坐坐,我记得你很喜欢爬那棵树,树上系着的飘带越来越多了,一有风就随风飘啊飘,我找了找,发现我们那年系的飘带还在那呢,好好的,一点儿也没坏。
      那个卖飘带的老爷子心肠好。
      我没事儿就坐在那,吹吹风,看看远处的南山,一下午也就这么过去了。我猜你肯定会说我闷,我也有到处走走啊,村里的那片大河塘已经开满了荷花,莲蓬也有不少,我摘了几朵插在了家里的花瓶里,很好看,香味很淡,我记得你很喜欢荷花,哦,对,你更喜欢的是莲蓬。
      过几天就是灯会了,你不是最期待这个吗?到时候我帮你看看,看到好看的灯就买给你。我把这件事跟于邺说了,怕他忘记,不知道那天他们会不会过来。
      过完灯会我打算出趟远门,去福利院看看,也去一中看看,好久没过去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睡了。

      吴镇的灯会是三年一度的,一开就连着三天,由于场面宏大、气氛足、灯的种类繁多而远近闻名。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提前订好旅舍,就是为了看一场灯会。
      灯会当天,钟岁安收到于邺的消息,说他们两个下午会过来,后天才走,一定要记得给他们准备点好吃的。钟岁安了然,为了满足于邺的小小愿望,他把村里各个地方的小卖店逛了个遍,买了一大堆干果和零食。
      吴镇人见他采购了这么多东西,以为他要干什么大事,便纷纷助力,各家各户挨个儿给他送了一点心意,每家每户送一点那就是很多了。
      钟家大门断断续续被人敲响,开开关关了几十次才停下。
      钟岁安看着院子里堆了一地的吃食微微皱眉,这......
      算了,不收拾了,他们自己来收拾,反正是他们吃。
      随即转步离开院子,步子迈得稳稳当当,没有丝毫犹豫。
      下午五点,二人如约到达。
      “呦,这么欢迎我们啊。”于邺一进门就看见了满当当一地的吃食,排列的井然有序,好像正等着他的光临,眸子瞬间晶亮了一下,给钟岁安抛去一个笑嘻嘻的眼神。
      江舟见状,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伸手把他的头按了回来,语气严厉的说道。
      “别想了,小心得三高。”
      于邺不满,这是在扼杀他的自由。
      江舟看着于邺那幽怨的小眼神,咂咂嘴,心里不由得软了一下,无奈道:“好好好,就吃一点啊,别吃多了。”
      于邺开心的笑了一下。
      “你看着我,我不吃多,就吃一点点。”
      他们到这儿的时候也不早了。
      日暮时分,天色渐晚,火红的火烧云爬满了天,照应落日的霞光。另一边,银白的月亮正冉冉升起,细洒月华,普度光辉,一时间,朝相辉映,长天一色。吴镇人早已布置好了灯会,等着落日的余晖散尽,去到控制室,伸手一摁,眨眼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根长线连通四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散发相近不相同的光亮。长街短巷,水榭楼台,灯火阑珊,光影错落,照映吴镇人红光满面的脸庞。
      这是这座小镇不一样的烟火,不一样的情怀。
      钟岁安把门锁落上,点亮了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三人一同向村广场进发。
      还没到村广场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热热闹闹的,吵吵嚷嚷的。
      江舟牵好于邺的手,防止他等会瞎逛,不过他也不担心于邺会走丢。
      因为除却吴镇的人以外,没有谁比他们三个更熟悉这里了。
      “哇,好几年没回来过了,没想到这场面一年比一年隆重啊。”于邺四处张望,眼前是一片红彤彤的世界,人潮拥挤,只见多不见少。
      热闹还是热闹的,只是跟当初相比,好像少了点什么。
      “诶,江舟,这个灯好!”一到目的地,于邺就拉着江舟开始瞎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看到喜欢的就驻足片刻。穿过人山人海,这会儿来到了一个略显冷清一点的摊位,伸手指了指面前一个锦囊似的小花灯,看向江舟。
      钟岁安一早就跟他们分开了,二人也没阻止,只有江舟一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钟岁安,随即就被于邺拉着走了。
      “喜欢就买,听你的。”江舟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拿出钱递给了卖花灯的老头儿。
      老头儿摆摊的位置比较偏,很少人会过来,也没什么生意,估计今晚这是他的第一单客人,老爷子因此笑的格外开心,接过了钱就立马把花灯拿给了他们,还送了两个类似于花灯的小小锦囊。
      “呐,这个是送给你们的。姑娘们把这个叫做荷包,是拿来送给心上人的,两位先生看着稳重,想必家中自有内室,这个小玩意儿可以拿回去给夫人逗着玩儿,寓意美满,也是顶好的。”老头眉开眼笑,把锦囊递给了他们。
      二人点点头,收下了,心中各怀心思,给老人道了谢就离开了。
      回到略微拥挤的正街,于邺停了停步子。
      “呐,夫人,这个送你。”于邺抢先说道,笑着把手中的荷包塞在了江舟怀里。
      这种占便宜的事儿,肯定不能错过。
      江舟看着怀里绣了一只同心结的荷包挑了挑眉,含着笑把荷包贴身放好,弯腰靠近于邺,把手中的荷包拿到他面前晃了晃。
      “都叫夫人了,那我这个,就送给相公你了。”

      钟岁安沿着长街逛了将近一个小时,没遇见那两人,也没看见心仪的花灯。
      各个摊位摆放的花灯形形色色,种类多样,但看得多了,眼花缭乱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不同了。
      倒是有不少小贩会拉着他过来聊天,说着说着还要送他花灯。
      卖花灯的大部分是吴镇人。
      钟岁安摆摆手,谢绝了热情的父老乡亲。他想自己选一盏灯,好送给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月上柳梢头,夜色渐浓,星光暗涌。
      隔着人潮人海,钟岁安慢步走着,穿过一个个摊位,仔细看过一盏盏花灯,头顶上发着浅浅红光的小花灯跟着他的脚步,一个接一个,自然垂落,连成一片,交织在错落的光影中,洒下细碎的明亮,照在了钟岁安的侧脸旁,染上一层朦胧的滤镜。
      醉得人神思游到远方。
      好多年前,也是这么一场浩大的灯会,那时外来的旅客还不多,哪哪都能遇见熟悉的人。大街上,吴镇的乡亲们鼓起了腮帮子互相吆喝着,比谁都卖力,卖出的花灯却都是给近邻的,自己到没占什么便宜。
      可能博得的就是一场热闹吧。
      就在那场多年前的灯会上,少年时期的钟岁安牵着身边人的手,紧紧的握着,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溜了。身边人蹦蹦跳跳欢喜极了这些热闹的大场面,却也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好好的握住了钟岁安的手,直到两人掌心因天气燥热出了些细汗也没松开。
      灯会是傍晚开始的,虽说还是夏天,但天色已经慢慢变黑,二人一点也不着急,沐浴在夜空下,慢慢的从巷头逛到巷尾,欣赏琳琅满目的花灯,享受这一刻的静好,直到脚累得走不动道才停下休息。
      吴镇人看着这两个好兄弟一直牵着手,没说什么,还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大概是内心比较淳朴吧,觉得两个关系好的男孩子牵手也没多大事儿。
      只能证明人家关系好得不得了。
      夏天的夜晚吹的是凉风,微凉微凉的,轻扶过跳动不止的心脏。二人靠在巷子边,手还紧紧握着,原本看向天空的眼神转了个道儿,一齐转头回望对方,动作是擦着边儿的相同,好像排练好了一般,互相笑了笑。昏黄的灯光洒下来,两人的眼睛里沁了一汪春水,亮晶晶的,倒映着眼前人的面孔,倒映了漫天星光璀璨。
      爱情最好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牵着心上人的手,一步一步从开始走到头,狂风吹不灭心上人内心的火焰,化作满天星光倒映在心上人的眼,独给心里珍藏的那个人。
      十七岁的钟岁安心里藏了一团火焰,也藏了一个珍重的心上人。
      回首阑珊,钟岁安站在暖暖的光影里,合起手掌,虚握了一团空气,脸上带着的笑容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满足。
      曾经的少年带着心上人跑遍了整个吴镇才找到他想要送给他的那一盏花灯,现在的他还有那么多时间,他可以慢慢走,踏过曾经和他走过的路,拾回巷子深处的记忆。
      灯会上,吴镇人长长久久的坚持博的是一份热闹,而他博的,是念念不忘的温情。
      钟岁安晃了晃脑袋,收回自己神游的思虑,却在不经意间,看见手边摆放的花灯上用小楷写着的四个字,走着的脚步突然一顿,猛地想起记忆中,那个眼里带着笑意的,认真看向自己的少年。
      “钟岁安......岁岁平安。”少年靠在墙边,喃喃自语,眉眼认真,许下了一个让他用尽一生的诺言。
      “以后,我会让你岁岁平安的。”
      少年许下的诺言轻轻烙在了他的心上,轻柔的语气也掩盖不住刻下的深深烙印,比谁都珍重。这一刻,钟岁安想,什么都值得了。
      往后,他也还给了他,默默记着这个少年时代的诺言,一记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可真短啊,一不小心,半辈子就过去了。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记忆,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好像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个少年,倚在墙边,带着笑,口中唤着他的名字,等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钟岁安。”
      呼。
      冷静。
      钟岁安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苦笑一番,只有对他才会这么没有自制力。
      他抬眼,目光悠长,穿越过去与现世的交接,注视着巷尾深处红彤彤的一片。
      好多年了,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刻骨铭心的感觉,密密麻麻的噬咬,压得呼吸困难心口难耐,却比谁都舍不得放下。
      他才不舍得呢。
      他巴不得。
      但现在,他要做的,不是回忆,是要往前走,这是他希望的,替他好好去生活。
      替他好好活着。
      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停下的步子重新迈开,钟岁安握了握虚无的温度,就好似他还在身边,安心下来,把目光放回那些精巧的花灯上。
      他喜欢得紧这些小巧的玩意儿。
      说精巧其实是真的精巧。
      吴镇人的手艺巧夺天工,单凭几个木架子就能拼装好样式不同的器物件儿,他们心思也细腻,对这种小巧的东西更是格外认真,做出来的东西挑不出一点儿错误,形态万千,寓意也不同。吴镇每年的花灯都会被抢购一空,他们的价儿提的很高,因为他们卖的不是花灯,是传承几百年的手艺。
      对专门来买花灯的商人是一套,对真心喜欢花灯的又是一套,像钟岁安这样的,他们觉得谈价钱还伤和气,干脆送他一盏得了,都是邻居,哪管什么价钱不价钱的事儿,希望给他一个好的寓意才是打紧的。
      但钟岁安不答应,这些贵重的花灯花费吴镇人不少时间,哪有说要就要的道理事儿。而且他已经看好了灯,一个仿古灯笼式小亭子,飞椽弯曲向上,雕刻了一些砖瓦和悬梁,看得出细细的纹路,灯的四个面分别画了不同象征的画。钟岁安看中的,是正面那个以天灯和山川为背景,用朱砂写了“岁岁平安”的画。
      把“岁岁平安”的祝福带到了天上。
      灯的尾部还挂了一长条的流苏,轻轻飘动着,里面安了一个小小的灯泡,正穿过灯面照亮周围半尺宽的小世界。整个灯的格调是偏橙红色,暖暖的,温温柔柔的,他应该会喜欢。
      钟岁安嘴角上扬,轻轻笑了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眉开眼笑的样子。
      卖灯的是一个岁数偏小的小姑娘,只顾着用蒲扇驱赶夏天讨厌的蚊虫,坐在那也不吆喝,懒懒的,没什么事儿做,大概是帮家人看一下摊子。
      她也听说了吴镇新来了一位老爷爷,都是从别的小孩子口中听说的,说什么这个老爷爷一点儿都不喜欢小孩子,对人冷冰冰的,距离远远的,谁也没见他笑过。
      小姑娘没怎么出过门,只见过传闻中的老爷爷几面,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身边人说的多了听得多了,也就慢慢信以为真。原本她还挺相信的,不过她现在只觉得那些人说的都是屁话。
      呸,舆论得背锅。
      哪见得老爷爷冷冰冰啦,还笑了呢。
      慈祥和蔼,怪好看的。
      小姑娘哼着最近流行的调调,手上的蒲扇一刻没停,微微向后倒去,把半边身子隐藏在墙角的阴影里,转着眼珠子偷偷看老人的动静。
      “小姑娘,这个灯多少钱。”钟岁安指着那盏被他观摩许久,甚是满意的花灯。
      “哦,那盏啊,阿娘说了,如果是外人来买的话得先给定金,如果是熟人的话就直接送了,不要钱。”小姑娘话口一顿,继续说道。
      “爷爷是熟人,不要钱,您直接拿走就行。”
      钟岁安眉头一皱,心觉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钱放这儿了,灯我拿走了。”
      夏天的蚊虫格外多,格外烦,小姑娘只是拿蒲扇拍打了几下,晃了个神,转眼间就见老爷爷走得很远了,她心里一急,想叫住他。
      规矩就是规矩,哪能打破呢。
      但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小姑娘没法,只得把眼光放在了老人留下的一沓钱上,她一张一张的数了数,数了整整三遍后,确定自己确实没数错,狠狠的惊讶了一下。
      这可比全款加起来的价钱都要多呢。
      小姑娘又转头看了眼老人消失的街巷,心中思考着对策。
      钱给的这么多,还钱给他八成是不会要回去的了,而且那个灯也值不了这么多钱,怎么办呢?
      还不了钱,阿娘肯定又要唠一番了。
      这......算了,回去跟阿娘解释,就说是他买的。
      多出来的钱,就......还人情吧。
      这个实在,好办!
      小姑娘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自此以后,钟岁安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小的跟屁虫,虽然是调皮了一点儿,老给他招事,但也算抚慰了他充满念想的后半生,让他不再只是一个人独自的想念,而是有了人分享,分享他的故事,分享故事里那一个个鲜活的少年和他们的青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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