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快跑》马小鹿

4、冷雨夜

　　新家离学校其实很近，可是罗拉还是开始了骑单车上下学的生活。
　　照付义勇的话看来，紫苏似乎不是个简单角色。在学校罗拉不担心她会怎么样，但既然付义勇说了上下学的路途中注意一些，那罗拉自己骑上单车跑得飞快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生平第一次招惹上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罗拉有些弄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说害怕吧，好像没那么严重，可是说不害怕吧，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罗拉又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罗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妈妈。要是放在以前，罗拉肯定早就声泪俱下地扑到妈妈怀抱中，说有人威胁她了。可是自从那天早上的事发生后，罗拉心中的厌恶感虽然在日子的推移中渐渐淡漠下去，跟妈妈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承欢膝下的亲密无间了。
　　是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了吧，在自己和妈妈之间。罗拉想着，心里有些难受。
　　刚开始还是相安无事的。
　　初中的课程挺简单，罗拉自小成绩不错，所以学得也很顺当。只是同桌那个叫夏桑菊的学习委员，罗拉很好奇她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头，下课都不休息的，一直趴在桌上写啊算啊。刚上初中就这样，难道高中她还要头悬梁锥刺股？罗拉觉得自己跟这个人简直没办法沟通。
　　付义勇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唐卡有时候会从隔壁班过来找他。他俩似乎都不太喜欢学习，上课要么不出现，要么来了就跟老师抬杠。罗拉有时候会在走廊上和他们碰个正着，心情好的时候，就看他们一眼表示打招呼，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扭开头假装看风景，连正眼都不给他们一个。
　　坐在后面的紫苏似乎也没有专程找罗拉什么麻烦，但罗拉老觉得背后有嗖嗖的两道目光，冷箭似地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于是每天一放学，罗拉就骑着单车，跟兔子似地飞快往家里奔。是的，就像那天付义勇对她的形容，快得像只兔子。
　　出事那天夏季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南方的梅雨时节到了。那天罗拉没带雨具，等了一会儿见家里没有来接她的意思，便一咬牙冲进了雨里。
　　来到车棚，因为晚了一阵，车子已经被取走得差不多了。罗拉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小单车，在空旷的车棚中间，被推倒在地上，砸得稀烂，几乎快看不出原来的形状。罗拉心里一片凉，真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这样大的仇恨，下得了这样狠的手。
　　罗拉慢慢走到单车旁蹲下来，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掉眼泪。她脑袋里嗡嗡地响着，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身后有人拍自己的肩膀，罗拉回头，看见唐卡静静地站在后面。
　　唐卡抓起罗拉的手就走，她的手又软又凉，让罗拉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布丁。罗拉反转手背紧紧地拽住唐卡，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什么也没说，可是罗拉就是愿意无条件地跟她走。
　　她信她。
　　这个微雨黄昏，唐卡带着罗拉，走进一间地下酒吧。
　　进门之前罗拉抬头看了一眼，酒吧的名字很特别，夜色中幽幽地闪烁着一个“光”字。
　　罗拉生平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昏暗的灯光，低糜的音乐，她在瞬间几乎失明失听。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那么冷。罗拉下意识地用右手摸着手臂，像是想把汗毛安抚下去的样子。
　　紫苏坐在酒吧的角落，叼着一根细长的烟，面前乱七八糟放着许多酒瓶和杯子，她冷冷地看着罗拉，对面坐着付义勇。
　　付义勇抬头看了一眼罗拉，对紫苏说：“这件事就到这里吧。”
　　紫苏笑了，飞快地往一个高高的杯子里倒了乱七八糟的好几种酒，然后举到罗拉面前，说：“好。”
　　罗拉看了身旁的唐卡一眼，接过紫苏手里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紫苏的笑容在暗色中让罗拉看得无故心惊。
　　唐卡看在眼里，伸出手大力覆盖住罗拉微微颤抖的手指。她刚准备说什么，罗拉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着唐卡的手，仰头将那杯混合液体一饮而尽。
　　云垂海立。
　　冰凉的灼热的液体流过喉咙，罗拉既觉得有些耻辱，又觉得十分释然。她没有哭，那个爱哭鼻子爱撒娇的小罗拉仿佛在这一刻随着酒精被罗拉自己吞了下去，她知晓了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哭泣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总能找到别的办法来解决。
　　不到十分钟罗拉便醉了，恍惚中她听见紫苏在跟付义勇说话,提到了她的名字。付义勇似乎有些恼怒，紫苏却一直咯咯咯笑个不停。
　　罗拉缩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天花板在旋转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又砰地一声拉近到眼前，循环往复，像一个巨大漩涡，耳旁的音乐则成了海妖魅惑的轻歌。她知道唐卡一直坐在自己身边，便安心地陷入了这个让人舒适的漩涡里。
　　那天是唐卡送罗拉回家的，已经很晚了，罗拉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可是走路还是摇摇晃晃地控制不了自己。罗拉第一次知道醉酒的滋味原来是这样，让人全身无力却又似乎百骸疏通，让人想轻飘飘地笑出来，却又忍不住鼻子发酸。
　　唐卡扶着罗拉，让她坐在自己单车的后座。雨已经停了，暗夜清冷，有一种夏天独有的味道。罗拉双手紧紧抱着唐卡的腰，唐卡一手按在罗拉手上，一手扶着单车把手，在一串看不见头的街灯下慢慢地往前骑着。
　　深夜的街道上，只听见车轮轻轻碾过路边的细碎声音。
　　罗拉记得自己靠在唐卡身上，喃喃地说了句：“真软。”
　　“啊？”唐卡似乎没听清楚。
　　罗拉又用鼻头蹭了蹭唐卡的衣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好香啊。”
　　唐卡一路再无话，街道又恢复了寂静，罗拉的意识越发飘渺起来。所以，后来她反复地想了好多次也不能确定，当初自己到底到底是确实这样跟唐卡说过呢，还是这段对话仅仅发生在自己的想象里？
　　罗拉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快急疯了，闻到罗拉身上扑鼻的酒味，她呆了呆，立刻就要发作。
　　罗拉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飞快闪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关门，上锁，然后一头扑到柔软的床上，充耳不闻门外妈妈的絮叨。
　　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报复，罗拉突然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