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谷雨潇潇

3、辗转

　　每天下午顶着将消未消的暑气和老姥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的，就能瞧见坡上红瓦屋顶的大房子。路上走走停停，老人家时不时把背篓倚在石头上靠着歇一会，拿帕子擦擦额头的汗，嘴里拖长了调子念叨着：“哎呀嘿，这也太热了罢。”
　　穿过院子前那片尚未长成还很是稀疏的玉米地，爬上一小段石阶，潇潇几步跑跳到大门前站定了等老姥开门。
　　甫一进去，这土墙围成的房子给人一阵扑面的凉爽。
　　傍晚六七点，余晖照在西边将落未落，老姥搁完东西搬了把红漆椅子坐在门口，敞开前襟摇着蒲扇，瞧着远远的天际久久无言。
　　潇潇站在院子石栏的尽头往下望去，是笼罩在夕阳下的小县城，小街上静静的，早没了白日的挤挤人流，绕城的天池河缓慢流淌，河流里隐约晕染上一层红彤的水光，远处或高或矮的楼房窗户里陆续亮起一盏盏昏黄的小灯，县高中旁边的钟楼正敲着七时的钟点。
　　连着七下“咚—咚—咚—”的沉闷钟声回响在人们耳朵里，一声一声像石子儿入水花般轻轻荡开了小城傍晚的层层涟漪。
　　附近人家的烟囱里冒出一缕缕白烟，空气中开始弥漫饭菜的香气。屋子里的电视机正播报着明日的天气，舅妈在灶台前翻翻炒炒准备着一家人的晚饭。
　　院里的桔子树上挂着青黄的果实，潇潇将几个掉在地上的桔子捡了去，剥几瓣给老姥吃，老人家放到嘴里刚一咬破，就被酸得满脸褶子全皱到一块儿去了，眯缝着眼睛，嘴里不断“咿呀—咿呀—”，潇潇只在一旁看着都酸的她口水要冒出来了。
　　潇潇跑进屋子里又递了一瓣给舅妈，溜到灶台对面的小椅子上看着舅妈被酸得睁不开眼睛，脑袋还不住跟着颤了两下。
　　潇潇觉得好玩，又觉得灶台前眯眯眼的舅妈似曾相识，好像还在哪里见过......

　　是尜尜，很小的时候潇潇经常跟在老姥后头在院里捡桔子吃，那时候尜尜还在，站在灶台前眯着眼睛和潇潇一块吃桔子的是尜尜，这些年过去了，尜尜走了，潇潇大了些，从很小很小的娃娃长成了能够背着小书包上学的娃娃，院里的桔子却还是那么酸。
　　很多年以后妈妈讲过，那时候潇潇刚出生没多久就把她送回老家给尜尜带着。后来尜尜病了，潇潇印象里那段时间，尜尜睡在床上，床头挂着吊瓶，屋子里一群人围在尜尜床前说话。再后来妈妈回来了，坐在堂屋抱着潇潇，小小的娃娃在妈妈怀里睡着了，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臂上戴着一块黑布，迷迷糊糊的，好几次潇潇都想扯掉那块黑布，但妈妈一直按着不让，潇潇很不喜欢那块东西。
　　娃娃时候记住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那几天堂屋的正中间摆着一个黑木漆长方形大盒子，尜尜一直睡在里头，县城里赶来的叔叔站在那里，一直对着盒子在喊尜尜。
　　没有人告诉潇潇发生了什么，只是潇潇心里隐隐知道：尜尜不会再和我讲话了。

　　妈妈在家里住了几天，之后带着潇潇一块走了。那也是潇潇印象里第一次见到车站，走进去大厅里四处都能见到坐在地上的男人女人，脸上灰仆仆的没什么精神，身旁堆了好多大包小包的布袋。妈妈在前面和玻璃窗里的那个阿姨讲话，潇潇一手揪着妈妈衣角，一手抱着一罐插了吸管的可乐吸溜吸溜喝着。
　　妈妈带潇潇去了云南的玉溪，和小姨妈住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白天里会见到很多穿西装打领带的叔叔和阿姨，潇潇有时候看了还会私底下和妈妈嘀咕：“这个叔叔长的还蛮周正嘛。”
　　大家中午坐在一块吃饭，那段时间潇潇很喜欢用馒头泡着汤吃。到了一天里的傍晚，是潇潇最兴奋的时候，因为吃完晚饭小姨妈就会领着潇潇去商场里买她最爱喝的豆奶。
　　这边的商场又大又亮，琳琅满目的东西晃的眼花，潇潇也不大记得有些什么，记得最清楚的大概就是一进门对面买豆奶的柜台，每次去买豆奶，柜台的姐姐还会拿一个附在塑料棒上托着的各种颜色的大气球送给潇潇。
　　晚上潇潇都是和妈妈睡在一起，玉溪的天气很舒服，就是夏天也不会躺在席子上一身的汗，潇潇肚子上盖着小毛毯，妈妈在旁边轻轻唱着歌。
　　黑夜里看不清妈妈的脸，只是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拍着潇潇的后背，耳边妈妈轻轻哼着：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
　　......

　　在玉溪的日子，每天同妈妈小姨妈待在一起，天气好的时候，潇潇就跟着大人们一起去逛商场，大家提着很多好吃的在前面走着，潇潇一手拿着小风车一手抱着小零食在后面一蹦一跳地跟着，心里的快乐满得快要溢出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潇潇跟着妈妈她们去了广州。妈妈在十三行做起了服装生意，潇潇一行三个人住在小巷子里的新家。新的住处有两层，下面是放置东西的小厅和卫生间，晚上睡觉在上面的小阁楼。
　　潇潇每天跟着小姨妈去妈妈做事的地方，挎着小包坐在圆鼓鼓的麻袋上看工人一袋一袋的卸货。周遭都是人，潇潇有时候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天，不哭也不闹，盯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觉得无聊。
　　潇潇喜欢看人，有时候是盘坐在摩托车上盯着人群拉客的大叔，有时候是踩着三轮车刚从巷子里转了一圈喇叭里正嚷着收废品的老爷爷，或坐或卧，有人松散的倚在阴凉处歇脚喝水，有人正在远处和客人高声议论讨价还价。
　　妈妈总爱给潇潇小包里塞一盒纯牛奶，可是潇潇不喜欢牛奶那个味道，总觉得味道腥腥的喝完很恶心，那天午睡潇潇喝完一盒直接吐在床上了，不舒服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小姨妈把床上那块地方收拾干净了，后面好一段时间潇潇挪到那里都还觉得有一股子奶腥味，闻到一次胃里就要翻滚一阵。
　　在出租屋和十三行两头跑了一些天，潇潇就被妈妈送去街口的一家幼儿园上学去了。这家幼儿园很有趣，一楼是教室，滑滑梯游乐室在二三楼，每天早上潇潇在二三楼的滑梯爬上爬下，透过楼里的窗子可以瞧见对面街上各式各样卖菜行路吆喝的阿叔阿婆。
　　午后妈妈出门之前经常会给潇潇炸一根火腿肠，有一次潇潇正准备吃，结果手一抖不知道飞哪去了，地上找遍了也没有，潇潇心想她的火腿肠无缘无故不见啦。直到周六日放了假，取下墙上的小包挎着跑去十三行妈妈那里玩，坐在货堆上无聊正掏着包里的东西，掏着掏着手里的动作就停了，定睛一看，一根外表炸得焦黄酥脆的火腿正在包底静静躺着，这下，真是叫潇潇哭笑不得啊。

　　十三行的服装生意慢慢做起来了，妈妈和小姨妈的女儿兰芳姐姐一起打理着。商量生意忙起来了让潇潇去枝江小姨妈家住几天，兰芳姐姐的女儿晨晨也在老家，和潇潇同岁，两个人能玩到一块。说来潇潇是辈分大一些年纪却不大，只是因为妈妈排行第五，是老姥和尜尜的幺女，妈妈比上她侄女兰芳姐姐只是大上几岁，潇潇和晨晨也正好出生在同一年。
　　那段时间忙碌之余妈妈会和一个要好的阿姨一起带潇潇去江边散步，坐在江岸上的石墩子，扑面而来清凉微暖的江风柔柔拂过潇潇的脸颊。广州的夜晚跟老姥家那边不大一样，傍晚的街市很热闹，江岸两边亮着各种颜色的小彩灯，大人小孩晚饭后会出来散步，沿路摆了好些卖玩具的小摊。
　　妈妈和阿姨在身旁低声说着话，远处是熙攘的人群街市，面前是路灯照耀下泛着水光的江面，潇潇很喜欢妈妈的这个朋友，好多年以后潇潇同妈妈提起她都会加上一句：“就是那个当时给我买过好几次奶粉的阿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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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尜尜（gā gā）——湖北宜昌部分地区对外婆的称呼
尜公/老姥 ——湖北宜昌部分地区对外公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