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海（短篇）》格里德

3、三

　　“你，你干什么？”
　　“亲你啊。”他眼中含笑，笑容中却没有丝毫情|欲。
　　“太快了……”
　　他面露疑惑，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审视我的脸问，“你真的二十五岁么？怎么纯情得跟十五岁似的？”
　　不是纯情，而是我根本没想到这段“恋爱关系”居然能持续超过一天，甚至真会走到要我献身的地步。
　　“我没谈过恋爱。”当然，这是骗他的。
　　他有些惊讶，随即放开了掐在我下巴上的手。
　　“那聊聊天吧，你为什么喜欢往海里走？享受濒死吗？”他开了一瓶酒给我。
　　“小时候不愿意回家，无处可去，只能去海边，后来因为喜欢听海浪的声音，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不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在海边一坐就是一天。
　　“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他问。
　　“家里气氛不好。”
　　我并不介意和他讲家事，毕竟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这些。
　　而且我隐约希望，现在主动告诉他，能抵消一些他在知晓我身份之后的愤怒。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又夹杂那么一丝意味深长。
　　“明天中午一起去你说的那个饭店吧，还约在十二点？”
　　这什么情况？
　　我有点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但还是没问就答应了。
　　“好，这次别再放我鸽子。”
　　“一定不会。”他笑了笑。

　　第二天中午，我依旧十一点半来到了约定地点，却没想到江淮到的比我还要早。
　　“怎么这么早？”我问他。
　　“反正我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你不是也挺早么？”
　　“我也没什么事……”
　　“那就点菜吧。”
　　今天是工作日，饭店人不是很多，不到十分钟就上好了菜。
　　这个节奏有点快，我有些担心这顿饭吃不了一个小时这么久，找借口去上厕所，我给江岚打电话，让她早点过来。
　　“啊？你不是说让我十二点半过去么？我还要收拾一段时间，到不了那么早的。”
　　我无奈，只好多拖他一会儿了。
　　我们两个吃饭都很快，没过多久盘子就见了底，江淮见我吃完也不提议离开，就坐在那里，托着下巴，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桌子。
　　我只能随便找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基本是我问什么他答什么。
　　他的话不多，我也并不是健谈的类型，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总是在看时间？有事要忙吗？”他问。
　　“没什么事。”我敷衍道，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分，估计江岚就快要来了。
　　江淮斜着头，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都陪你等了这么久了，江女士还不来么？”
　　他话一出，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什么？”我僵硬地问。
　　“你不是约了我妈么？我还以为她有多迫不及待想见我，看来也不怎么想啊。”他说。
　　大脑当机了一瞬后，我终于明白过来。
　　我被耍了。
　　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我确实大意了，过去的我虽然不认识江淮，但并不代表江淮也不认识我，他可能在很久以前，就通过自己的方式知晓了我的名字甚至长相。
　　“你知道我是谁？”
　　虽然是废话，但我还是不自觉脱口而出。
　　“是啊，唐德方的女儿，B大应用化学系教师。我曾经调查过你。”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却还乐此不疲地看着我在他面前疯狂演戏，想想可真够讽刺的。
　　“呦，来了。”
　　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我看见了推门而入的江岚。
　　江岚穿着打扮十分郑重，好似她来这里并不是见她的儿子，而是见一个重要客户。
　　“江淮……”
　　江岚快步走了过来，看着江淮的眼神欣喜又沉重，似乎下一秒就有泪从她眼眶中流出。
　　“妈，好久不见。”江淮站起身，走到我身边。
　　“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新交的女朋友——唐溪。”
　　他掐着我的下巴，直接吻了下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睁大眼睛，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江岚，发现她目瞪口呆站在一旁，显然是被吓到了。
　　我挣扎着去推江淮，可他却抓住我的手，将我禁锢在怀中，他一只手箍住了我的头，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完蛋了。
　　我总算明白了，江淮坚持让我做他女朋友，原来就是为了此刻这场压轴戏。
　　他想用我和他的姐弟加恋人这两层关系，恶心死江岚。
　　我从一开始就掉入他设计的圈套中了。
　　“你，你们……”江岚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用尽全力推开江淮，赶紧跟江岚解释。
　　“江姨，我和他没什么，他这是在和您赌气，您别信……”
　　“怎么没什么？我们昨晚不是也接吻了么？”他故作无辜地看着我。
　　你可快闭嘴吧弟弟。
　　“你知道她是谁吗？”江岚的脸都快气青了。
　　“知道啊，怎么，你和唐德方都能搞在一起，轮到我和他女儿就不行了？”
　　江岚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面上的愤怒转为悲伤。
　　“江淮，我要结婚了，你以后该叫唐溪姐姐。”江岚说。
　　江淮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摔门而出。
　　“当初那件事，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你和妈妈回家好吗？”江岚哀求。
　　“回哪个家？回你和唐德方的家？然后再被你控制，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你逼死？”江淮讥讽。
　　我突然想起江岚告诉过我，她和江淮关系恶劣的源头是发生两年前的一场意外。
　　此刻，我觉得自己理应回避一下。
　　“你们慢慢聊，要是没我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正打算逃离修罗场，却听江淮叫住了我。
　　“唐溪，你先去对面咖啡馆等我，我一会儿去找你。”
　　我点点头，出门了。

　　我在咖啡馆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江淮。
　　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很难看出是喜是怒。
　　“你和江姨聊得怎么样？”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用怀疑的眼神问，“你就这么心大，大到什么都不在乎？”
　　“啊？”我不解。
　　“你爸爸跟小三结婚，你不但不反对，还帮这个小三找儿子，你是菩萨么？”
　　他的疑问很有道理，一般人听到这样的事情确实会很匪夷所思，但事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却无比正常。
　　过去二十五年来，我很少能体会到亲情所带来的温暖，常年冰冷的家庭，将我养成了十分寡淡的性格。
　　不常喜也不常悲，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能很快坦然接受。
　　就连当初母亲去世，我也只是难过了那么几天，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如常的生活。
　　所以我并不觉得，父亲和小三结婚这样的事情，对我有什么打击。
　　“因为事已至此，在乎也没有什么用啊。”我说。
　　他眯起眼睛，用打量的眼光看着我许久，突然笑了。
　　“你这个人，怎么总这么淡定？我打了你，又骗了你，故意放你鸽子，还当着我妈的面强吻你，你竟然一次都没有对我发火，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像一尊佛。”
　　他说的没错，这不是第一个人这样形容我了。
　　“可能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趣吧。”我摊摊手。
　　“你有没有什么兴趣，喜好？”他问。
　　“有啊，看海，听海的声音。”这是我唯一的喜好。
　　“那走吧。”
　　“嗯？”
　　“一起去海边。”他拉起我的手，出了咖啡馆。

　　海水打在脚踝，我又听到了大海的声音。
　　江淮光着脚，在跟沙滩上的几块突兀的石子较劲，海浪打来，冲掉了他刚留下不久的脚印。
　　“这么凉的水，你居然都能忍受。”他皱着眉头对我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和江姨聊得怎么样呢。”
　　“我答应她，去参加她的婚礼。”他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有海风拂面，他的神情比较放松。
　　“但她也答应我，从此她过她的日子，我过我的生活，除非必要，不然互不相干。”
　　“你们就不能和好吗？”
　　虽然我自己亲情观淡薄，但我还是不太愿意看到一对母子关系破裂。
　　“你要是知道她过去对我做了什么，就不会这么问了。”他自嘲道。
　　我其实没什么兴趣知道江岚对他做了什么，但我总觉得他话语中似乎很想让我问下去。
　　“她对你做了什么？”我问。
　　他背对着大海，点了一只烟，风将烟雾吹得四散。
　　他缓缓说道，“我妈她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小时候我不觉得，只当这是理所当然，后来大了一点，我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她会刻意规定我每天必须做什么，必须交什么样的朋友，从不考虑我的心情，再加上那时候知道了她和你爸的事，我很反感，就渐渐对她疏远了。”
　　我能想象到江岚对他的控制欲有多么强烈，毕竟江岚她除了江淮，什么都没有。
　　为了将江淮牢牢控制在自己身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江淮养成一个只服从她的机器。
　　“读高二时候，我交了一个朋友，是她眼里的不良少年。她坚决不同意我和那个朋友来往，她自以为我和她疏远，有交友不慎这一方面原因。”
　　“她为了逼我朋友转校，四处散播谣言，说我朋友经常霸凌低年级，还在外滥交。”
　　“我朋友不堪流言，跳海自杀了。”
　　“就在这里。”
　　他伸手指向了大海，我看向远处不断涌来的海浪，一时间有些恍惚。
　　想起与他初见那天，他将我从海水中拉出时愤怒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怀有那样的情绪。
　　后来的情况，他不说我也清楚了。
　　因为朋友的被逼自杀，他与母亲决裂，并且无法再回到学校。
　　叛逆的心理与对母亲的怨恨让他对未来再无希望，于是选择了自暴自弃，从此过着颓废堕落的生活。
　　阳光落入海面，同时打在了江淮的背上。
　　我看着光从他的轮廓四散开，突然觉得，四周的一切都不如他明亮。
　　他本可以发光的，他不该是现在这样。
　　“想不想往海里走走？”我问他。
　　他有些犹豫，我看出他不会游泳。
　　我拉起他的手腕说，“不用怕，只要海水不没过大腿，就不会有事的。”
　　他说好。
　　我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向海中挪动，渐渐海水漫过了膝盖。
　　听着海浪翻滚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松开了他的手。
　　倏然间，手腕又被抓住。
　　他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抓着我，给我微凉的手腕带去了温度。
　　“有没有感觉很舒服？”
　　我仰着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很舒服。”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继续天天泡吧撩妹子？”我问他。
　　“我不是一直在不务正业，我也有赚钱。”他冷冷斜了我一眼。
　　我想也是，不然他不可能有那么多闲钱供他去酒吧玩。
　　“你在做什么工作？”我有些好奇。
　　他没正面回答我，扬了扬嘴角。
　　“很快你就知道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