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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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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再多的不舍,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江淮走后,我继续将自己投入到助手和妻子的双重工作中。
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敢想。
袁教授对我很好,虽然我们法律上是夫妻关系,但他对我的关怀始终停留在师长的层面,毫无逾矩。
这让我多了几分安心。
漫长又枯燥的日子里,不经意间,别的念想开始在我心中萌生。
我依稀期盼着,能有一天恢复自由身,或许等到那时,我还能有机会抓住点什么。
可是每当想到这里,又会对袁教授心生愧疚,我理应祝福他延年益寿的。
这两种想法在脑海里不停纠缠,最终也没争出个结果。
因此我决定不再想,顺其自然,反正命运迟早会给我答案。
但我没想到,命运很快就给了我第三种答案。
一个残酷的,我从未想象过的答案。
和袁教授结婚的第三年,我被确诊了胃癌。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太多的内心波动。
虽然很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既是命中注定,也是理所当然。
我将这件事告知了袁教授。
“对不起,教授,我可能真的撑不到为您送终的那天了。”
袁教授看着我的神情带着遗憾,“不说是中期么?先治疗试试看。”
其实我对于治愈并不抱太大希望,当年母亲也是中期确诊,我每一天都期盼着她能好起来,但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会去治病,您这边的工作可能要搁置了,感觉很对不起您,这么快就没法再履行承诺……”
我是真的觉得很愧疚,从袁教授的角度来看,我们之间的这笔交易,他几乎是血本无归。
“没关系,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等着你痊愈。”
袁教授给了我一笔钱,我非常感激,他对我真可谓是仁至义尽。
“小唐,你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你父亲么?”
我和唐德方基本已经完全断了联系,他这个父亲身份对我来说,早就只剩下了法律意义上的关系。
“没有必要。”我说。
“有个亲人在身边陪着,才不会太孤独。”
其实我并不太在意会不会孤独,更何况,亲人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既奢侈又陌生。
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袁教授叹气道,“你总是说自己亲情观淡薄,可实际上,这只是你为了自保对自己的心理暗示,其实你远比你想象的更渴望亲情。”
是这样吗?
如果这是真的,我想或许正是因为渴望,我才不愿意将自己的病情告诉父亲吧。
我怕他会因我而心疼,更怕他根本不会心疼。
我去做了胃部分切除手术,之后便是一段痛苦又漫长的化疗。
化疗的副作用让我掉光了头发,丧失食欲,时不时恶心呕吐。
直到几个月后化疗结束出院,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消瘦得如同一个骷髅。
在我出院后不到半年,袁教授过世了。
我以他的名义将遗产捐给了国家,并留了很小一部分给自己作为之后的生活费。
打点好袁教授的后事,我回到了T市,在海边租了一个房子。
每天面朝着大海,倾听海浪翻滚的声音,享受着海风吹来的舒适感,我感到很满足。
在这期间,为了调理身体,我没有出去工作。
闲暇时我开始尝试着做手工,用袁教授实验室里留下的稀有金属,做一些小的物件。
打算做好了拿出去卖,毕竟,万一我运气好到可以活很久呢?
我随意摆弄着手中的东西,当轮廓开始显现,我才发现,自己做的是一架钢琴。
鬼使神差地在钢琴底部刻上了字母:T&J,我知道自己还在依稀期盼着什么。
T代表唐溪,J代表江淮。
两个字母挨在一起,一双人却天各一方。
突然胃中刺痛传来,提醒我该吃药了。
吃完药后,我静默了一会儿,再次举起刻刀,划掉了那显眼的字母J。
半年后的一天,我晕倒在海边,路人送我去了医院。
检查报告上写着:癌细胞几乎已扩散至全身。
我已确诊胃癌晚期。
海边的风有些大,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体的虚弱已经不允许我再下水。
沙滩上有年轻的男孩女孩在嬉笑玩闹,十几岁的年龄,正值青春的大好时光。
可能是阳光太过浓烈,我突然觉得有些刺眼,站起身来往回走。
当我走到公交站,看到广告牌上的某张海报,整个人都顿住了。
“27岁天才海归钢琴家Hayes全国巡演——T市站”
海报上的青年露着淡淡的笑意,清逸俊朗的容貌是那么的吸睛。
我紧盯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几乎喷薄而出。
是江淮。
演出时间就是今天,距离演出结束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没有一丝多余的思考,我直奔向海报上显示的地址处。
到达音乐厅,演出已经结束了十分钟,工作人员告诉我江淮已经走了。
我找到了现场导演,塞给了他一些钱,终于从他手中要到了江淮的联系方式。
在屏幕上打了好大一串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决定只发给了他一句话。
“我在T市,我很想你,可以见一面吗?唐溪”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煎熬,一个小时过去了,江淮依旧没有回信。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T市的演出已经结束,他很可能明天就会离开,错过了这次,就是真正的永别。
伴随着胸口剧烈跳动的声音,我拨打了他的电话。
滴滴几声过后,居然接通了。
我的喉咙哽住了,一瞬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电话那头没有一点声音,却还在通话中。
“江淮……是江淮吗?”
“我是唐溪,我现在在T市,我知道你也在……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我小心翼翼地说着,可是对面却依旧鸦雀无声。
奇怪……难道是信号不好?
我又喂了几声,对面终于说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唐……小姐您好我是江淮先生的助理。”
我愣了一下,听对方的口气似乎也有点猝不及防。
“您好……”
“江淮先生说,一会儿会把见面的时间地址发给您,请您稍等一下。”
听到这里,我心中激动的情绪无以复加。
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回到家里,我挑选了最喜欢的一件连衣裙,给自己化了个淡淡的妆,遮住了苍白的脸色。
江淮和我约在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到得很早,一脚一脚踩在沙滩上,感受着心中难得的雀跃。
此时已至黄昏,正是我和江淮初见的时刻。
我伸出手来,遮住眼前夕阳打来的光,海风吹得我掌心有些痒。
不知何时,我感到有人站在了我的身后。
未等我转身,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眼前的人清隽俊朗,在夕阳的照耀下仿佛身披万丈光芒。
他比过往成熟了很多,眼中少了些年少的不羁,多了些岁月的沉淀。
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站在我面前,看着我,一言不发。
“江淮,好久不见啊。”
我笑着对他说,不自在地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
低沉的嗓音传来,给我的心中染上了喜悦。
久别重逢,我有太多太多话想要问他,想知道没有我在的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
但话到嘴边却又不自觉咽了下去。
我怕他过得不好,却又怕他过得太好。
“你找我,做什么?”
见我不说话,他缓缓开了口。
我下意识吞咽了口水,决定说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话。
“嗯……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也可能会觉得很可笑,但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此刻我只想将全部的心意倾诉而出,毕竟,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尝试过用各种方法将你挤出我的心,但每一次都是失败,在我失败了无数次后,我才发觉,你早就已经在那里深深扎根,在我和你都尚未察觉的时候。”
“我现在是单身,没有丈夫,也没有男朋友,如果你也没有女朋友,我可以追求你吗?”
说出这段话几乎用完了我全部的力气,我已无法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片刻后,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有女朋友。”
“啊?”
呆愣了一瞬,心砰的一下跌倒了谷底,我的希望破灭了。
我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随后便是满心的自嘲。
大概这就是我的命吧。
“哦……好,对不起,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对不起打扰了,再见。”
我没有看他的反应,直接落荒而逃。
带着那一点点念想静静离开不好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得了希望又失望呢?
我快步向前走去,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心底蔓延。
未等走出多远距离,后方有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扯了回来。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用力抱紧我与我缱绻痴缠。
这种感觉仿佛还在昨日,我太熟悉了。
我下意识推开他,调整好呼吸,决绝地对他说,“你不要引诱我,我怕我会忍不住。”
“唐溪!”
他再次抱紧了我,手臂传来的力度让我无处可逃。
“你不用追,我的女朋友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缓缓说道。
心中坚定的一块轰然倒塌,眼泪无声无息滑落。
江淮,我终于找到你了。
深夜,皎洁的月色透窗而入。
我和江淮相拥着彼此,睁着双眼,都无法入眠。
“你现在还在做研究么?”他问我。
“是啊。”我骗了他。
“……唐教授呢?”
“他过世了。”
他没说什么,拥紧了我,呼吸稍稍有些乱。
“你和江姨还在联系吗?”
“嗯,偶尔会联系,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自从他受伤住院之后,似乎和江岚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如今的江淮,正值最风光无限的年龄,事业有成,家庭还算和睦。
可我却在这个时候再次闯入了他的生活,很快又要离开。
“对不起……”我小声说着。
我确实很自私,只顾着完成自己的心愿,却即将给他留下巨大的伤痛。
可是,在生命的最后,我实在不想再留下遗憾了。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他问。
“之前对你不好。”我随便找了个理由。
他拍了拍我的背,“你只要现在还在,我就很满足了。”
可是很快就要不在了。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努力克制着悲伤,然而越克制,越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无法抑制地哽咽而出。
“江淮……我要死了。”
背上的手僵了一下。
“……什,什么?”
他的声音微弱间带着不可置信,好像在等我告诉他这只是句玩笑。
我仰起头看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你能来见我,我要高兴死了。”我用欢快的语气掩盖了声音中的颤抖。
感觉到江淮长呼了一口气,身体瞬间松弛了许多。
“以后别再吓我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用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