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琅琊中人

1、第 1 章

　　路远重生了。

　　当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路远正站在马路上的十字交叉路口。红灯在灼灼的热浪中显得模糊而扭曲，阵阵的蝉鸣几乎能掩盖飞驰而过的汽车的轰鸣。他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这陌生而又真实的景象，微沁的汗水在皮肤表层攀附成粘腻的薄网。

　　路远低头看了看身上宽大的蓝白校服，发现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左腕上的手表显示时间在下午的一点五十分，按理来说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坐在教室里准备上下午的第一节课，但不知为何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嘈杂的十字路口，于行人等候区茫然地盯着马路对面思绪放空。

　　路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回顾那刚刚成为“前世”的二十七年人生里，路远并没有找到可称之为执念的东西。他的人生整体平淡而顺遂，在国内读完高中后去了国外留学，读完硕士后重返故土，进入家族企业中进行历练。他的成长历程像一条平直线，曾有过的些许遗憾像是线上短暂的波澜，纵然一时间出现起伏，也终被飞速向前的时间线拉成微不足道的弧度。既然没有特别想改变的事，那么他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呢？重来的时间节点又为何会定在高中，定在这个在他记忆里印象都很模糊的时期？

　　三三两两的蓝白色从他视野里晃过，那是跟他同一所学校的学生正匆匆赶往校园。邻近上课时间，这条路上的学生密度达到了一个小高峰。心理意识还没转换过来的路远麻木地看着他们经过，仿佛局外人般站在原地，几次绿灯变换都没有迈开脚步。忽然，那掠过的蓝白的洋流中，一个身影陡然变的生动起来，像钩子一样钩住了路远的视线，令他从漠然一步步变为震惊。

　　那是……

　　那人的侧脸是一个模糊的信号，初看时仅有几分熟悉，却如同一豆萤火，直照进路远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一双手拂开了过往的尘土，令本已不可考的画面再度清晰起来，逐渐与眼前的轮廓重叠，汇成直冲心脏的滚烫洪流。红灯在此刻恰到好处地变成了绿灯，路远拔腿冲过斑马线，不由自主的去追逐那个背影。

　　好像的确是他。路远在他侧后方放缓脚步，心脏不住砰砰直跳。他现在的样貌，比路远记忆中要青涩许多，但眉宇间仍能看出旧时的影子。若非再次见到他，连路远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都记得这个人。前世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看见大厅里那人低垂眉眼看着怀中花束露出沉郁的浅笑，于是便再也无法忘怀。无需任何契机，那个画面总是能从记忆的犄角旮瘩里浮现出来，一次又一次，引诱得他想要探寻更多。路远曾向前台打听过他的身份，只知道是附近花店过来送花的，不知道具体姓名。路远曾想着等哪天有空了，要去周边的花店逛逛，看能不能再遇见他。但愈发忙碌的工作和频繁的出差很快就令他无暇顾及了。之后不久，路远由于成绩突出被调回母公司任职，随着时间和空间距离的拉远，那人的模样也逐渐淡出了他的记忆。

　　再次回想起那人的时候，没想到竟是因为听见了他的死讯。路远原本呆过的那家公司的一个总监被发现和另一人一起死在酒店宾馆里，警方调查显示是杀人者杀害总监后又自杀。这件事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私底下津津乐道那个总监的潜规则前科，说这次是踢到了铁板，强迫别人不成反被杀害。对于杀人者，大家则冠以“为民除害”的称号，象征性地表示了惋惜便抛之脑后。路远的前同事打电话来跟他八卦这个消息的时候，顺嘴提的一句“那个杀人犯还来我们公司送过花呢”如同一道惊雷，炸得路远头脑嗡鸣一阵空白。他很快托人拿到了凶手的照片，跟记忆里果真一模一样。这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的消逝，像一把挫刀，将生命的无常打磨在路远的认知里，令他很是低沉了一段时间。那人的笑容又开始三不五时地冒出来，却带上了些悲情的色彩，美丽而令人唏嘘。

　　时间是抚平创痛的良药。几年过去，路远已经很少再想起他。直到这次重生，他才发现原来这份记忆他从未真正放下，只要一个引子，便能迅速鲜明如初。这人跟自己竟是同一所高中的事实，给路远带来了不亚于重生的震撼。回顾前世的高中时期，路远确信从没有见到过他，又或是他曾经出现过，但路远并没有注意到。

　　路远跟着他走进校园，发现他进了高二（7）班的教室。他跟着往教室里瞟了一眼，继续装作路过，于楼梯间拐回一楼自己的班上。七班教室在三楼，而路远所在的高二（1）班教室则在一楼，如此看来，整个高中都无交集，似乎也就情有可原。旭辉中学是全省重点中学，一届文理科加起来有十五六个班，就算人缘极好，也不可能认识全部的同学。更何况，路远自己也并非极受欢迎的类型。

　　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上课铃声正好响起。路远环顾四周，凭借教室里唯一一个空位锁定了自己的位置。摊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人浅淡的笑容和沦为谈资的死讯充斥于他的脑海，与重生这件事一起，搅扰得他心神不宁。曾经的疑问尚未解决，新生的困惑又接踵而至：他当初为什么会和总监扯上关系？杀死总监，是故意还是意外？为什么杀人后又选择了自杀？自己重生于这个时间节点，比前世提前发现了他，究竟是凑巧还是命运的安排？

　　诚然，如果忽略掉这个插曲继续按前世的路径行走，对路远来说就算收获不了更多，但至少也没什么损失。可平行世界的微小扰动仿佛一个陷阱，以幻梦般的美好诱惑着路远去扇动蝶翼，从而坠入巨大的未知的漩涡中。在前世，得知那人的死讯为时已晚，路远已无力回天，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人的命运线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似乎只需轻轻的拨动，便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走向。尽管只是一个陌生人，但路远却奇异地无法置之不顾。

　　想要改变他的结局，将他从凶案的疑云中拯救出来。想看见他阳光下的灿烂笑容，而不是那样隐藏苦涩的浅淡微笑。

　　路远决定改变。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写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