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身苦心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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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舞动的烛光映着紫英丰神如玉的面容，忽明忽暗，朦胧得像是隔着淡淡的迷雾，神情却是一贯的清冷。窗外偶尔划过细微的风声，而屋内的气氛却渐渐凝重。紫英不知道明日之后倚坐在床头的她是死是生。
东方袖注视他片刻，才缓缓道：“我来琼华后，好像没见过你第二种表情。”
紫英不语。何止是她来琼华后，从何时开始就是如此，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你，还是因为那天的事厌恶我么？”她的眼神中闪着些什么，紫英却看不懂。
他从不是个真正冷漠的人，不想在此刻伤人，却还是坦然答道：“我不知你是何人，但是纵然手握权柄,也不该私刑杀人。”
东方袖低头略一沉吟：“我的身份本也不必瞒你，你可曾听说过靖夷这个称号？”
紫英目光一跳，奇道：“你是……随靖边将军击退吐蕃的靖夷郡主？！”他时常下山寻找剑材，又怎么没听过？陇西战场距离昆仑不远，山下百姓们私下都在议论靖边将军如何英武，其妹靖夷郡主如何不凡。只是，无论百姓口中怎么谈论，都绝不是眼前她的模样。
东方袖笑的有些苦涩：“郡主？那是别人拿来拴住我们兄妹的锁链。我只是喜欢靖夷这个称号，我所中的瘴毒便是上次和吐蕃一战留下的。”
她虽这样说，紫英却心下清楚：在这西北边境，靖夷这个称号确是比任何皇家郡主都响亮的多，传奇的多。
“那秦奇曾经追随我们兄妹，因略有微功而转任工部。像他这样的人，手中权柄只该用来护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如今却用来欺负百姓，自该惩戒！”
“他们……”她的神情让紫英倏忽想起那日的情景。
东方袖深吸口气才道：“一个主犯两个帮凶，在西平镇欺负了一个良家少女，人已经自尽。我经过时听说此事，也为此迟来了琼华一步。”
“你，当日为何不言明？”紫英料到秦奇或许有取死之处，却料不到真相如此不堪。
“我若当众挑明，就得交刑部议罪。依唐律他们非但罪过更重，之前的功劳也得一笔勾销。连家人也不再受朝廷蒙荫。”语气已经有些艰涩，“我既不能怙恶不悛，也无法对这些出生入死的人彻底绝情。”
紫英心下恍然，只觉这话沉痛而无奈。逼人自尽，竟然已是心存慈悲。默然片刻，他抱拳歉然道：“如此，是在下当日莽撞了......”
“我既然心存私念，承个滥觞人命的罪名也不算重。”东方袖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语气一转又道，“你若没有出面阻止，说不定，我反倒会很失望。”
说完，似笑非笑般瞟了紫英一眼，让紫英莫名地红了俊脸。
她似乎还想说笑两句，却突然闷哼一声，俯身捂住了胸口。
紫英忙起身看她，见她嘴唇又现青紫，面色苍白，显然是毒性发作，却只是蹙眉隐忍，不肯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这样的刚强坚韧让紫英有些心惊，忙伸右手贴在她后心，以内力压制蔓延的毒性。
好一会儿，东方袖才直起身来，强笑道：“幸好今天有你在。死我倒不怕，只是让他们这样得逞，实在让人好不甘心。”
“他们？”紫英语含疑惑，她似乎已然知道是谁有意加害，而玄凌师伯临行也曾提过此事。
东方袖却摇摇头：“这是朝廷里的争斗，跟琼华无关。刺杀、巫蛊、下毒他们全用过了，从没成功过却还是乐此不疲，让我都不得不佩服。我已经处处小心了，饮食起居都是碧文碧霜亲自经手，还是防不胜防。”
“琼华内有朝廷的人？”紫英心中无法相信。
“人心本难测，琼华又怎会例外？”她微微一哂，“何况，要在药里动手脚也未必非要琼华门人不可。你们的药材是从山下买来的吧？你每次炼丹都会仔细查看每一味药材？”
紫英心中一寒，想象不出她这样的身份，竟要时刻戒慎戒备的生活。
东方袖仿佛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明眸直直地正视紫英，轻声道：“不必怜悯我。其实，身陷血腥阴谋是身苦，强设藩篱、冷清孤寂是心苦，不是吗？”
紫英还是看不清她深深的目光中到底蕴藏着什么，却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和心慌，仿佛她能看穿自己的心腑，让人忍不住想逃避。可她的话却又像瞬间编织出一张无处不在的巨网，让人避无可避。
“我……”连紫英自己都觉得，勉励吐出的这个字很干涩。
东方袖却不再看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喃喃自语般念道：“人生本已苦多，何不顺从自己心意?”
一丝奇异的感受涌上心头。一个相识数日，自己一直心存戒备的人竟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早已习惯了冷面冷颜，甚至也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此刻骤然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看透，说不出是喜是忧，又彷佛两者都不是。心绪有些烦乱，理不清自己心底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室内延续着异样的沉默，直到从陇西回来的碧霜轻轻推门进来。
碧文到了寅时才从京城回来。当紫英拿着药材走出清聆居，走进清晨的剑舞坪时，却彷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熟悉的时空，又好像是突然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心境。
心下只觉世事多变，诡异难测。本以为她不过是个狠辣奢侈的官家小姐，却原来是声名远播的靖夷郡主。她对人处处防备，对自己却格外信任。
“慕容师兄，早啊！”忽地迎面有人招呼，抬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丹室门外。
紫英忙回了一声“师弟早”，便匆匆进了丹室。想到手中几样东西关系到东方袖的生死，紫英觉得有些沉重，炼制过程也格外仔细，直到卯时二刻，丹药出炉时才松了口气。
再回到清聆居时，东方袖已然不支，身上痛苦却只是闭目忍耐。碧文碧霜千恩万谢般接过紫英送来的霁心散和损了一小角的火灵玄玉，一刻不敢延误，忙将她扶起将药服下。
“我也得俗套一次，谢谢你！”她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真挚的笑容，眉梢眼角都流动着奇特的柔和之意。
紫英摇头表示不必，蓦地发现她其实一直都爱笑。她的笑容有时冰冷讽刺，有时温和戏谑，有时随意洒脱，甚至也有时清朗明媚。可那些全都是淡淡的浅浅的，此刻的笑意却像是一直漾到心底，直到灵魂里。
不知为何，他不敢多看，匆匆别开目光，告辞出去。
“紫英师弟，你去太一仙径走一趟吧！”
甫一出门，迎接他的便是元越师兄怀疑的目光和冷淡的吩咐。
太一仙径是从山下播仙镇通往琼华的必经之路，也是每一个意欲拜入琼华的人必须闯过的一关。途中设有数种符灵所化的怪物，专为考验求仙之人的基本修为和应变能力。近日，太一仙径中怪物时有伤及播仙镇百姓，虽然并无大碍，琼华也不能任由这种损及仙山名誉的事情继续发生。
刚刚闲暇几天的紫英，便被派去警戒并惩处伤人的符灵。
堪堪御剑接近播仙镇时，紫英忽地皱了皱眉。那是？前方恰有一无头行者正悄悄接近几位少男少女。
紫英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赶上去，却已是不及。那身披兽皮的少年已经被雷咒击中，倒地不起。
紫英心下恚怒，瞬间落地，只一式三才朝元便击杀了无头行者。
被偷袭的正是巢湖边的执剑少年。这次，跟他同行的除了上次的红衣少女，又多了个风姿绰约美丽端庄的紫衣女子。
虽出于道义出手相助，紫英心中却不以为然。他们修为不够，遇到少有实力的妖物便无从应付，竟还专往最危险的地方跑。这样跌跌遇险，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梦璃～这就是在巢湖岸边救过我和天河的剑仙，他的剑术很厉害呢！”那红衣少女似乎很高兴再遇到紫英，忙着向同伴介绍。
或许是因为那少年手中的宝剑，一向不多言的他难得地多问了一句：“你们为何在此？”
“我们正要上山寻仙访道。”还是那红衣少女答道。。
听及此言，紫英便有些后悔不该出手相助。太一仙径本就是为了试炼他们这样的求道者而设的。
而那红衣少女却笑嘻嘻地言道：“虽说要凭自身之力，可剑仙你刚才明明帮了我们，既然出手，就是打破规矩了，破例一次和破例两次又有什么分别呢？对不对？”
紫英从未见过这样开朗明媚又伶牙俐齿的女孩，而他一向不善口舌之利，直接冷言拒绝之后就御剑离去。
身后那女孩叫他“冰块脸”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耳边又响起昨日东方袖的话“强设藩篱、冷清孤寂是心苦”。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身苦心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