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影》词奴

2、二

　　“回来了啊，快准备吃饭，你看全是你喜欢吃的菜。”郭青钰刚进门，妈妈林小玉说道。郭青钰取下书包，随手扔在地上，迫不及待的瞟了一眼饭桌。有红烧竹笋，那是他最喜欢吃的。诺大的三室二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郭青钰的父亲常年都在外工作，一年里很少回家。他甚至能用一只手数出来，一年内和爸爸说了几句话。
　　竹笋外面是诱人的酱油色，用牙齿拨开，又露出白色来。郭青钰很认真的吃着饭 ，丝毫没有察觉到妈妈正看着他，似乎是有话要说。
　　“钰，最近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妈妈突然问道。
　　“啊，还好，”郭青钰放下筷子，他没料到妈妈会这么突然的问他，“怎么了？”
　　林小玉微微一笑，说道：“吃饭啊，我就是问问。”
　　郭青钰把筷子捏在手上，重重的按在碗底，虽然妈妈并没有提到他最近老打瞌睡的事，可他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打瞌睡也不是他的本意，就是控制不住，而且老是做梦。“妈妈，我想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谈谈。”最终，他还是觉得该跟妈妈说明情况，因为他记得在哪看过，长期打瞌睡也是种病。
　　林小玉用手摸了摸郭青钰的后脑勺，依然微笑着说道：“先吃饭，你愿意说出来，我就愿意听。”
　　在郭青钰印象中，他妈妈总是微笑着，就好像是不会生气。从小到大，他惹过的祸不少，挨的骂却是几乎没有。妈妈的肤色很白，和他不同，走在一起，不仔细看的话，很难辨认出是母子俩。他记得刚上高中那会儿，因为上课偷偷看小说被逮住了。班主任正缺一个杀鸡儆猴的人，当然不肯放过他。不管郭青钰怎么哭诉着认错，班主任硬是要郭青钰把家长带到学校来。郭青钰害怕极了，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还一直哭，没想到他妈妈只是很温柔的说道：“我帮你把书拿回来，咱回家再慢慢看，好吗？”郭青钰见过很多同学的妈妈，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妈妈不管是样貌上还是性格上都比其他人的妈妈好。林小玉已经四十岁了，穿着打扮并不浓艳，却更显端庄，说话细气，倒像十几岁的女孩子。在郭青钰眼中，林小玉是很好的母亲，同样，林小玉也觉得，郭青钰是最优秀的儿子。
　　郭青钰刚吃完饭，就急匆匆的去洗澡了。在公交车上憋了一身汗，又经过轻轨上空调风的一吹，全都变成了盐，一点一点的粘在衣服上、皮肤上。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郭青钰决定好好的把这件事跟妈妈谈一谈。他走到客厅，看见妈妈正在看电视剧，又开始犹豫起来。“妈妈，最近上课，不止是上课，总之就是经常会打瞌睡，还老是做些奇怪的梦，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郭青钰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林小玉调低了电视声音，示意郭青钰坐她旁边，说道：“什么奇怪的梦，能不能说一些。”
　　郭青钰坐下来，继续说道：“开始我以为是晚上没睡够，所以后来就提前了睡觉的时间，但很多时候依然很困。而且老是做梦，梦见了什么也记不太清了，只是每次做梦好像都会碰见一个女孩，她似乎认识我，可我根本不认识她。连老师都说我上课老打瞌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哈哈，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林小玉说着赶紧把刚喝的水吞了下去，以免笑喷出来，“很多时候，身体不是你能控制的，想睡就睡，好吗？”
　　郭青钰没想到妈妈会这么回答，他想了好一会才说道：“那我去卧室看会书儿，就睡觉了。”
　　郭青钰的卧室收拾的很整洁，倒不是他有多么的爱干净，只是平时很少住在家里。卧室的窗帘是嫩绿色，他特地要求的，这总让他想起“草色入帘青”的情形。在小床的左侧是衣柜，右侧是床头柜。他平时要看的书都是随意的摆在床上，而床头柜往往放上些杂乱的小东西，或是玩具，或是珍藏的小物件。他很喜欢那些珍藏的小物件，有铁珠子，有橡皮筋，甚至有门闩。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是垃圾，可他却赋予了它们很重要的意义。有的是他上小学时捡到的，有的是初中时的，这些物品都是他回忆过往时光的重要桥梁。虽然郭青钰很看重这些东西，可他的爸爸郭宝成却嗤之以鼻，要不是林小玉拦着，或许有好大一部分都会被他爸爸偷偷扔掉。
　　郭青钰带了很多书回来，并不打算都看，也没那个时间，他只是觉得如果有需要什么书的时候又没有找到那会很后悔的。他打开了空调，晚上太热了会影响睡眠，他想趁周末好好的补下瞌睡。书包里装的都是学习要用到的书，郭青钰最喜欢看的是一本地理图册。上地理晚自习的时候，他能一直盯着图册看。荷兰红灯区，水上城威尼斯，秘鲁的纳斯卡线条……总之，一本厚实的图册能给他带来许多有趣的遐想。
　　第二天，郭青钰足足睡到九点才起床，妈妈问他睡得舒服不，有没有做梦。他说，他貌似做了很多梦，但都记不清了。收拾书包的时候，郭青钰发现他的地理图册还打开着，是美洲那一页。猛地，他好像想起什么，急忙用手在上面找东西。当手指划过南美洲的时候，郭青钰找到了，伊瓜苏大瀑布，他想起来昨天做的一个梦，梦里就提到了伊瓜苏瀑布。郭青钰一点一点的顺着能记住的梦的细节回忆，逐渐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他在轻轨上。轻轨没有目的的开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车上人很少，可是他却站着。透过车门，他看见轻轨根本没有在城市里开，而是穿梭在一片雨林中。雨林里，视野全被遮挡住了，隔着一扇门，他都能闻到生命的气息。突然，眼前围满的一片绿色消失了，悬在高空的轻轨，打雷般的瀑布声，把他吓得不轻。是的，他穿过了一片丛林，见到了举世闻名的伊瓜苏大瀑布。他能感觉到，每一根毛发都竖立着，像出生的竹笋那样有力。雨林那股潮湿的气味，通过车厢的缝隙渗进来，又爬上他的身体，钻进皮肤。不知不觉中，轻轨已经停住了，他感到缺氧，好像停止了呼吸，其实只是因为瀑布盖过了他的呼吸声。他把脸贴在车门上，以便更清楚的观察。宽达四千米的瀑布，落差近六十米，水雾弥漫而上，逐渐模糊了车窗。他长呼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却看见车窗外的水雾逐渐绘出一张人脸来。他不记得是否记得那张脸，应该是女孩的样子。忽地，那股雨林的潮湿味变成了茉莉花香，很淡，却充斥了整个车厢。他转过身去，发现一个女孩正看着他。那女孩看见他转过身来，慌忙的转过头去。他看见那女孩一颤一颤的，像是在抽泣，于是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顺势擦去了脸上的眼泪，说道：“你说过要带我去看伊瓜苏瀑布……”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郭青钰记不清了。那女孩的模样，也忘了。每次做梦，都会碰见那个女孩，可是她们是同一个人吗，他分不清楚。
　　吃过午饭，郭青钰又踏上了漫长的轻轨之旅。天气仍然炎热，幸运的是有位置，有空调。轻轨上的遮光窗帘并没有拉下，阳关肆无忌惮的乱入。郭青钰一面吹着空调，享受着凉风，一面又背靠着玻璃窗，感受余夏的温度。很快，对面一位女子吸引了他的眼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盯着那位女子好一会儿了。她背对着他，站在对面，拉着扶手。身下穿着一件七分长的棕色裤子，配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和旁边那些色彩浓艳的女子不一样，浮躁中杂着典雅，似乎还带着茉莉花香气。上身穿着很薄的白衬衫，薄得像是只披了一层白纱。白里透粉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体温，从轻纱里四射出来。郭青钰极力的想把视线放在对面窗外，可飘散的余光，依然归于对面女子的身上。她留着一头刚过耳的短发，乌黑亮丽。不一会，她用一根黄色的发带束起了头发，秀发掩盖下肌肤一览无余，肤色红润，像是血玉。他暗暗想到，难怪古人说美“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郭青钰看得入了神，没想到轻轨忽地一下进了隧道。刚刚还刺眼的阳光一下收了起来，对面的玻璃窗上映射出车厢内的每一个人。那位女子，背对着郭青钰的女子，正面对着他对面的玻璃窗。刚进隧道的一瞬间，郭青钰就透过玻璃窗看见了那个女子，而那玻璃窗中的女子也正对着他。“吴老……”郭青钰还没说出来，那女子就转过身来，同样惊讶道：“郭青钰！”郭青钰一下觉得脸颊发烫，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刚刚实在是失态，居然对自己的老师做出那种幻想。
　　“郭青钰，真的好巧啊，又见面了。”
　　“啊，是，”郭青钰慌忙的站起来，“吴老师来坐吧。”
　　吴老师笑着说道：“不用不用，我不管在学校家里都是坐着，现在倒想站一会儿。”
　　郭青钰觉得自己快要尴尬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吴老师？他不敢再去看吴老师的脸，那让他想起自己不雅的念想。车厢顶的空调风，顺着出口丝丝滑出，轻轻的摇着吴老师的黄色发带。那跟发带，像脱了绳的风筝，随意转动着，又偷偷爬进了郭青钰的视线里。原来，她系发带的样子这么可爱，郭青钰呼一口气，转过头去看风景，他想摆脱这种想法。“唉，郭青钰，你知道梅花三弄吗？”吴老师突然问道，像是为了专门打破沉默所到来的尴尬。
　　郭青钰转过头来，想了想，小声说道：“是古代的名曲吧，我不清楚。”
　　“对，原是笛曲，后又编成琴曲。”
　　“嗯……吴老师会吗？”
　　“会，忘了吗，老师会吹笛子。”
　　“哦，是，对啊。”郭青钰笑笑说道，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吴老师会吹笛子。上音乐课的时候，他要不是在和同学玩，要不是在打瞌睡。
　　轻轨依旧无情的开着，不管车厢里的人有什么烦恼，有什么思绪，它只管在轨道上呼啸前进。郭青钰注意到，吴老师吊着扶手都在打瞌睡。她一只手拉着扶手，另一只握着吊着扶手的那只手，而脑袋就埋在手臂的弯曲处。开着开着，轻轨在半路减速停下，据广播说是因为前面的列车暂未出站，所以临时停靠。吴老师探出头来，郭青钰能看见她脸上正在流汗，像菜油那样，慢慢的往下滚。她理了理头发，揩去脸上的汗，本就微红的脸颊逐渐漾起红晕，低声说道：“肯定是被你传染了，也开始打瞌睡了。”郭青钰苦笑一下，回道：“那吴老师也坐些奇怪的梦吗？”吴老师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犹豫，最后扑哧的笑了出来，说道：“梦见了自己，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