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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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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上,此时依稀可见供行人休憩的凉亭中坐着两人,一男一女。女子身上披着有些厚度的披风,这个时节其实都已经不太需要的。二人明显已经到了好一会,连茶都煮好了。似乎之前还在聊着些什么。
墨九思拾阶而上,山里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开,暖阳隐隐从云中射出。他抬头看过去,还能看见容瑜点头的微小弧度。
青石阶梯蜿蜒曲折,目无尽头。石梯半湿,上面积着长年累月而就的青苔。谢钰起身冲远处的墨九思点了点头,转身从身后的小路离开。
亭中的石桌上放置着已斟好的新茶,青翠的叶子,舒展开来,映着白瓷的杯,雅静。
墨九思坐在容瑜对面,二人并没有交谈。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山间的雾正在慢慢减弱,凭栏眺望,端的是好一番瑰丽景象。
“你知道这里的尽头是什么吗?”她的话比这山间的风还要轻淡。
墨九思侧身,石梯很长,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我没来过。”
“要去看看吗?”容瑜起身,低头问他。
墨九思看了她一眼,随她迈出亭子,石梯旁的野花零零散散的开着。台阶缝隙间三三两两的野草顽强的冒出来。这不是常有人来的路,不然早就被清过了。
走着便拐向了山野小道,这里的石梯并不是一条大路直直向前。新芽破于岩壁,明明该是山间生机勃勃。墨九思却生生感到种肃杀之意,便连花,都是凛冽的。
不对劲。
他停下步子,容瑜背对他而行,步伐不快,也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没察觉到身后不远处停留下来的人。墨九思目光略暗,容瑜的身影隐于林中。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墨九思眼中映着纷扬的花瓣,指尖夹住飘到脸颊的花。他脸上倏然是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本娇软的花瓣铺天盖地迎风而来,却是花中利刃,取人性命。耳侧的发丝触花而断,随风散落。
“师兄,这是何处呢?”本已消失的身影站在林间,她身后枝桠繁花争放,全不是方才幽密青翠的茂林。抬眼望去,端的温柔,便若江南,柔婉花开。
容瑜笑道,素手轻扬,繁花滞在半空,凝成万箭。
“请师兄解。”
花间结着杀意,刃之所指,乃是何处?
墨九思眉宇轻挑,反手折过翠枝,手上便有了利器,反手劈去,白光闪烁。
“幻境么—”他喃喃自语。
剑意破开花的柔美,直击刃尖,四散的花,零落成泥碾作尘。
这一击,生生毁掉了小半花木。容瑜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手指,场景便随心意转变,恰好避过他的剑意锋芒。自己也变了方位。
她站在墨九思的背后,看似不远处。还是问:“何如?”
墨九思转身对上她的视线,一边避开接踵而来的杀机,一边在脑海里思索。容瑜动手的太突然,他几乎来不及思考,突然,脑中一闪而过的什么被抓住了。
墨九思大声道:“山河境!”
他错了,这不是单纯的幻境。一般幻术所出必要借助明显外力,或器具或暗示。然而容瑜姿态太随意,仿佛兴之所至。墨九思便不知何时进入她布置的地方。山河境借自然生灵之力,尤其这样枝叶繁盛的地方,简直到处都可以设下陷阱。最能以假乱真,诱人而不知。他在古籍中见过,但从未想过有人设的出来。这样的人当世未见。
容瑜也不说对不对,她看似随意的丢了几颗石子,然后温声道:“师兄,你的剑意锐不可当,但可能消受这春风意”
墨九思自小学的是枪,长枪锋利,意气颇重,所学意味也是热血沸腾的。清晨的山间清凉,草木花间却是带着春意的柔美坚韧。
可相克之。
容瑜抬眼,不过一息间。树植就已经换了方位走向,除开容瑜所站之地花木扶疏。旁的地方硬是找不出一丝可以行进的缝隙。此地比之之前杀机更重。又是一场花雨,花间卷着清凉的露珠。沁入那森冷的剑中。
墨九思脚下飞快跟着此地的环境也变换了位置,心里有了数,面上笑的开怀:“有何不可?”
他不急不躁,面对的似乎不是欲取他性命的东西一般。
不过略微扫了一眼四周,瞅见自个脚边的新枝,便弯腰捡起,随意的不行。
他朝着容瑜笑道:“春意么?”
手里抛将出去,那一枝春木直直穿过花间。势不可挡的冲向容瑜的方向,擦过她耳畔,还能听见破空的锋利声。
春意对春意。
新枝的刚意萦绕着花的娇美。
溃不成军。
他是不懂如何破开山河境,但设阵人就在他眼前。他便不需要考虑那些七弯八绕的东西。一力降十会。
容瑜不动也不恼,任由锋刃散在她身侧。她只笑了一笑,“师兄,天色不早了。”
此还是清晨,墨九思神色微变。转身,身后已然没了道路,崖壁横生,繁林伫立。只要一步,便将跌进无边幽暗。
万里山河,一寸一色。
容瑜淡笑。
“春色姝丽,师兄可别辜负了。”
墨九思不语,迎着容瑜走去,话落无音。
“破。”
山河画卷,当添新色。
炙热的火焰不知从何处起,亦不知何处终,耳畔闻花开花落,容瑜浅笑吟吟,立于这新色中。明艳烈焰下,她比之更要耀眼。
墨九思没有回头,身后寸寸焚去。山风,花林,唤师兄的明媚少女……
“恭喜。”浅淡的少女声音响起。
墨九思睁开眼,桌上的香应声燃尽。
山河幻境。
容瑜指尖推过来个木盒。
出师礼。
墨九思拿过,目光触及桌上那香,香灰里藏着最后一点星子,应声而灭。
“何时?”墨九思舔了舔下唇,眉眼间流转着危险的风情。
容瑜道:“来时。”
以香为引,以山林作阵。步步皆是路,通往无边杀机。
“先生说,师兄学的是统,因此不许我考这个,”容瑜慢慢道:“所以选了技,师兄可还满意?”
墨九思的目光从那灰烬上移开,对上少女清透的双眼,她似乎并不如幻境中那样爱笑。
“多谢师妹了。”方才的一句提点。
容瑜低垂眉眼,温声道:“客气了。”
他这才认真的打量起眼前人,她不只是养在深宫的帝姬,这样的人,值得他尊重。
容瑜道:“上回我问你的,你想好了吗?”
墨九思怔了一下,上回。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变得似乎有些奇怪,她问的,该不会是…
墨九思脸色更奇怪了。
“殿下的问题———”
“你我以半月为期,彼时你仍无意,这婚,便不成了。”容瑜打断他的话。
打赌吗?
圣旨未下,但这婚事,该知道的人心知肚明。不过等一个时机宣告天下。
“虽未有明旨,但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还是说没有宣告的原因便是她?墨九思有些奇怪的想着。
他对这桩婚事并无不喜,可说甘之如饴那也是没有的。毕竟现在还没那么深厚的感情。身为世家儿郎,哪怕是年少恣意时他也从未想过会和自己将来的妻子两情相悦,相敬如宾便够。
“打赌?”墨九思失笑。
容瑜也笑了:“本已活不长久,总要有个人是高兴的,勉强又有个什么意思!”
“为何?”见她第二回提起生死,墨九思皱眉。最好的医者都在皇家,没道理……
容瑜坐的端正,抬手随意地拢了拢披风之后方才开口:“我身体不好,二十已是这些年来最好的结果。若与你果真定下婚事,总不好让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她极自然的笑着说:“担了你第一任夫人的名头,你以后有心仪的女子便是委屈了。半月后如若不成,你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父皇那里我自有办法。”
眼前这人,说是豁达,她在意颇多。说她怕死,她又明了世事。不怨恨无常,坦然的随意,很是让人难以琢磨。墨九思心想。
容瑜也不急,白皙的手掌停在半空。她的手很小,约莫只有自己的一半,墨九思忽然笑了。
抬手按上去,总不是他吃亏,倒不能还没个小姑娘来的果断。
击掌为誓。
来时还早的很,幻境不知时间,如今也算不得早了。墨九思开口道:“不早了,你可要回去?”
容瑜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事情,等了一会儿方才摇头:“我等人。”
谢家无双?是了,兄妹情深。他感觉到周边没有旁人的气息,只当谢钰将人带走了。
容瑜突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告退。”
“慢走。”
墨九思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容瑜在等。等一个人。
山风拂动她的衣袂,并无人跋涉而来。石阶沉默着,一如无人踏足的那些日子,就这样安静的等待。
闲看山间四时景,忙观行人解其意。
不得空。
时间流动,夕阳已落西山,天色昏暗,依然没有人。
她还在等。
繁星簇拥着月光洒下清辉,夜中的山里更显静谧,容瑜的侧脸被打上柔和的光。
踏着皎洁的月色,剑眉星目的男子来了。
携带着的却不止有夜深的寒气,还有席卷一切的冷怒,眨眼间就充斥满了这方面积不大的亭子。
“你等谁?”话中冷意甚重。
“等到了。”
墨九思冷嘲:“呵。”
好个骗子,他自然不会将人安心放在上山,一等便是这许久。
她倒是算无遗漏了。
墨九思不是傻子,这么长的时间,便是开始不以为意,后来也足够他想明白,所以不爽。说半月结果从击掌那刻就在谋划他的时间。
骗子。
他大跨一步,几乎逼近容瑜,气势迫人。
“谢钰呢?”
容瑜坦然道:“你看见他走的。”
“你没带人吗?”墨九思抱臂冷睥。
“没有,只有你。”
“我若不回来呢?”墨九思感到莫名其妙升腾起的怒意。
容瑜抿了抿唇,有些无辜看他:“你不会走的。”
“殿下好算计!”
容瑜开口:“彼此。”
言下之意就有些气人了,愿打愿挨。她知道人不会走,起码在见到她等的人前不会走。他明白的早,不能走也是真的。
比谁更急。她赢了。
“你可记住我了?”
墨九思冷笑,不想说话。又后悔回来。最后还是脸色不好的接了话:“托殿下的福,记的清清楚楚。”
容瑜笑了声,不说话。
一路下山,他脸色臭的要命。容瑜也不再去撩拨他。也还算得上太太平平。
只是人算总不如天算。天气是意料之外的。山雷阵阵,隐隐窥见即将到来的雨势。
两人停在山路间。墨九思看着容瑜,神色有些复杂:“得罪了。”
他动作极快,容瑜还未回过神来,条件反射的挽上他的脖颈,“你!”
容瑜心下有些懊恼,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她知晓缘由,所以无法怪他失礼。
索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春季的雨说下就下,来的迅猛,去的也快,只没个定点,最是折腾人。
墨九思看不见容瑜染上薄红的脸颊,心中也有些怪异,他第一次抱这样柔软的姑娘,怪异的让人难受,表情更严峻了些,步伐更快了些。
倒是掐的好时间。家门前,雨下来了,噼里啪啦,墨九思抱着个人翻了自家的墙头。
啧,叫个什么事啊!他分心想了一下。
一路回了屋,容瑜睁着眼睛,四目相对,尴尬。
墨九思放下人,掸了掸身上淋上的雨,容瑜有些词穷,更多的是胆怯。她没和陌生男子这般亲近过。
墨九思忽然伸手,容瑜一惊,后退一步。
“你做什么?”
墨九思挑眉,这才知道害怕?也没吓她,示意她看身上的披风,落了一些雨。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墨九思好笑。来这一遭,不过图个印象。真是个小姑娘。
容瑜抿唇。
墨九思也没死揪着不放。便是气走这一路也消的差不多了,他还没有小气到和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转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上拿着件纯黑的大氅丢到脱下披风的容瑜手里。
刚刚抱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她的体温较平常人低了太多,裹着那不算薄的披风还没点温度。真是太弱了。
墨九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容瑜不得劲,他也别扭的要死。
“待雨小了,我再送你回去。”
“有劳。”
容瑜装作打量房间,也不看他。
一时烛光摇曳,平添岁月静好,人亦温柔。
好半晌,容瑜整理好情绪,随便扯了话题。
“你学的是统,哥哥学的是谋,兄长学帝王心术。”她道。
墨九思欲言又止,想了好一会才道:“墨家世代为将,学统,治三军;谢家百年为政,以谋立朝堂;太子期帝王心术治天下。那你呢?”
他问这些以外,容瑜话里其它,是她专门的部分。
容瑜有些沉默,她低头看了看然后伸出一只手,那手很小,根根如雕刻而出,没有深闺贵女的柔软,精致至极。
“技,我擅天下之技。”
技之一门千变万化,以自然万千灵物,化自身之势。为杀之道,亦是生之法。
擅字,精妙。
他擅统,谢无双擅谋。一字,千差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