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手札笔长久，君可愿否》谢小瓷

6、月光手札笔长久，君可愿否？

　　【卡卡，你打开心结时，我在等你归来 ，与你同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火车渐渐的驶向学校的方向，离开半年之久，已想不起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的心已宁静如初，抱着这颗已宁静了然的心，安然等待。

　　等到的便是下火车那一瞬间一个布满阳光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拥住，一片白色，如星繁满天空，抱着我旋转一大圈，伴着我的尖叫，幸福终于缓缓绽放。落地之后，我站直身体，便急问：“这样可以吗？蓝菲菲呢？怎么办？”

　　秦君弦温暖一笑，便有些戏谑的叫道：“你们两个出来吧 。菲菲我败给你拉，连我都不问，就第一个关心你。”

　　我愕然回头，便看见苏央和蓝菲菲两人一起走过来，一脸笑意。低头，看见两人相牵的手，彻底迷茫。

　　苏央叫道：“姐姐，虽然从小到大，我爱抢你的东西，但这次你可不能太自私。是你8岁那年先抢了秦君弦那小子，我只好十年之后再来抢蓝菲菲了，这你可无话可说。是吧？亲爱的菲菲."蓝菲菲一脸可人笑容，如百花绽放。

　　【月光手札笔长久，君可愿否？】

　　后来的故事，在我的心中日渐镌刻如昨，在那些斗转星移的不同时空转换中，举重若轻的诺言像是无关年华的聚散，悄悄地散落在记忆的码头，随水波微动。月华如水，洗尽铅华，白月光如曜照耀，见证两个相伴回家的人细微的暧昧，秦君弦笑看我眉间的宁致与淡定，抿嘴言笑，扳回我的肩抬手合上我的眼，在我已微感脸红的瞬间，一阵微麻自臂间传来，像是三月江南微雨终于滴落心间，浪潮微卷，吹走昔日的阴霾，睁眼便看见他温暖的笑。我在日后不管流年怎样的转换中，都曾记得有个这样的男孩子，曾以这样的方式向我许过永恒不变的诺言，去承载了我内心关于爱情和迷茫的全部困惑，这个男孩子以这样微妙的方式向我发出邀请：“月光手札笔长久，君可愿否？”

　　我忽然忆起年少时的天真烂漫，那些昔日陈旧的梦，裹挟着旧日的回忆铺卷而至，沉静湮没，斑驳又迷离。在那些父亲还不是很忙的日子里，当他还有时间和精力带着她去晨跑，去翻山，去涉足的日子里，凝聚了我在还可幻想的年华里所有的美好。在那些晨跑的日子里，父亲讲过的纳兰容若和白起，在我的心中都镌刻如昨。我在那些雾气氤氲的早晨曾经留意过父亲内心的晦暗与隐忍，疏离过我内心斑驳的梦。我看到过父亲眼神中的色泽，带着琉璃色的寂灭，竟让我有种隐隐不安的错觉。但因年少，我并不懂太多，如果可以看懂，我便会明白父亲后来的抉择以及走上那条路的坦然，甚至可以明白当生命失去刹那他眼神深处流落出的隐痛。从父亲处我开始明白，一个人生命刹那光华，刹那美好，终其一生只为换取命运最终的深沉于静默；生活可以艰辛，可以坦途一片，幽暗深邃只为夺取生之契机。格鲁克有言：我深信，质朴和真实是一切艺术美的原则。

　　快到苏央所租的房子时，我忽想起一事，转身问：“蓝菲菲怎么会和苏央在一起呢？她不是......”

　　秦君弦一脸无暇笑容，映在明月之下，纯洁宁静，不染尘埃。他说：“这你得去问你那宝贝弟弟了，他自小抢东西的手段自是一流，从你离开后，他便找到我问清我的真实想法，我只告诉他，我自始只爱苏卡卡，但只不想辜负蓝菲菲。却不想从那日之后，苏央便开始追求蓝菲菲，你也了解苏央，他可不是会顾忌世俗说法的人，背着校园里流传的留言，也义无反顾的来抢我的女朋友，至于我......”秦君弦一眨眼，续道，“本来那晚你讲你已遗忘过去，我顿觉心灰意懒，本想以后便对蓝菲菲好，只将你认真收藏。毕竟，不是谁都愿如我一般去珍视过去，活在过去，毕竟是需要极大勇气才能承受的。可是，后来，我收到了一件礼物，便彻底改变初衷，放手了蓝菲菲，任由苏央牵着她远去。”

　　“什么东西？”我如坠云雾，半愣半傻.

　　秦君弦忽然拥住了我，以一种铺天盖地之势，沉重却轻柔。我轻伏在他左胸口，甚至看一听见他慌乱却有力的心跳声，心渐渐安稳，于是抬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抬头对上他凝视的目光，一泓清波，无愁，无忧，无涟漪，只於温柔。我轻轻地跌进去，再无力气思索更多。秦君弦头轻轻俯下，左手抬起我的下巴，右手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吻住了我。

　　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吻，它像尽一个使命，收藏至今，终于于今天交给了我生命中的男孩。他一如从前，美好如初。

　　睁开眼时，远处一摸清凉影子，静静站立。明明这里温和的月光，站在那里，只觉清冷。

　　送走秦君弦后，我走向房门，敲门，没人响应，只得掏钥匙，开门，屋内一片黑暗。我微有些奇怪，每日我回来再晚，苏央也必会开亮灯来迎接我，说是怕我迷路，很可笑的理由，但却温暖。我反手关上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拥抱蓦然而至。我猛的尖叫一声，抬手一个耳光扇过去。一只手紧握住我的手，声音自上方传来：“姐姐，是我。”听到苏央的声音，我略微安心，疑道：“怎么不开灯啊？吓姐姐一跳。你放开我，让我把灯开开。”

　　“不！”苏央紧紧拥住，半晌，他缓气，在我耳旁，苏央说：“姐，我们不开灯好不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能听吗？”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在两岁那年被人拐卖，后来辗转卖到了福利院，因为卖去那天他还穿着上好的衣服，所以他一下子成了那里所有儿童仇视的对象，发东西时他们会和他抢，晚上睡觉他们会合伙欺负他，因为长相出众也会遭他人嫉妒。在福利院生长的孩子永远不会有天真无邪的童年，于是残酷的生存意识自那时便开始产生。他有过一天只吃一个馒头的经历，有过冬日晚上只盖一件衣服的经历，那些创伤在他心上历历在目，命运的不公令他无处着生。他常常会在晚上上厕所时一个人站在窗边静静看着夜色发呆，不明前路茫茫处究竟是什么风景，甚至不明自己在守望什么，在等待什么，只想固执的等。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看见他时一脸的惊诧，甚至那个女子情不自禁的抱着他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他的脖子里，令他一阵反感。在福利院，与任何人的接触都会令他恐慌与安全感缺失，永觉得下一秒便是意想不到的人身攻击。

　　后来，他被他们领回了家，他们让他叫“爸爸妈妈”，那时他才知道，他是有亲生父母的，可他们却让他在福利院平白无故地遭受了那么多痛苦与茫然无措，他心里有轻微的恨。每次躺在家里宽大的床上时，他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冬日的他只盖一件衣服紧缩着身子的样子。到家里时，他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他们把她奉若公主，给她极致的宠爱。见到她时，她穿着大红小夹袄，站在灯光下，明亮刺目，眼睛大而灵动，望着他时只一眼柔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甚至连妈妈拥抱他时都没有感受的温暖，却在那样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他情不自禁的喊了她姐，只是她握着他的双手时明明一脸戒备，他觉得嘲讽，自小生活在蜜罐里，究竟还有什么得不到，竟值得对一个陌生人也显出戒备。后来，他才明白，她经历的痛楚远胜于他只是身体和物质上的贫乏。只是那时他还小，他还不懂。从那日之后，他便开始偿还他在福利院所受的全部。他开始抢她的东西，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他知道因着父母对他的那份亏欠，必定不会有任何违逆。他也知道，他是想让她恨他的，因为他发现，由于自小给与她好的人过多，她跟本就记不得任何人的好，相反，恨却可以让她记忆更深。

　　如果恨可以让她将他记住，那么请恨他多一点吧。因为他发现，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眼神，也许这会成为他一生的桎梏。

　　他知道她爱去一片芦苇荡，他经常会站在芦苇荡外听到疯言疯语，他记得她望天空时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片寂寞，他记得她偶尔陷于过去的空白时的痛楚，他目睹了她和秦君弦认识的全过程，他记得每一日他会为秦君弦叠星星的样子......他记得她的全部。

　　于是，他就追寻她的足迹一直行走，她考入五中，他便放弃了一中，她考上了B大，他便紧随而至，不想再让任何男生靠近她，温暖给不了连恨也不可以。也许包括秦君弦。

　　想起秦君弦时，他总是很迷茫，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只喜欢微笑。当那日在芦苇荡外拦下他时便是他们友谊的开始。他只是个酷爱旅行的少年，自小便跟父母各地行走，又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像这种浪漫情缘，他一生必定会遭遇很多，比如说蓝菲菲。他就恐吓他说：“请你不要来打扰苏卡卡！”却不想秦君弦似像洞悉一切的对他呵呵一笑，许久，才轻轻说一句，“苏卡卡是不一样的。”他望过去，明明是受尽宠爱的人，却是满眼的落寞与清冷。那时他开始明白，看着如白日暖旭的秦君弦，也许骨子里和苏卡卡却是本质一样的灵魂。

　　是的，苏卡卡是不一样的，和秦君弦一样。

　　于是在苏卡卡离开后，他就开始追蓝菲菲，他永不忌讳流言，只在乎苏卡卡是否会幸福，只在乎半年后苏卡卡回来会不会得到幸福。

　　他只想她幸福，再不要看见她孤寂一时的眼神。

　　黑暗中的苏央身体微有些颤抖，许久听到秦君弦的“苏卡卡是不一样的”，我的眼泪就涌出，直到苏央说：“苏卡卡，苏央只想你幸福。”眼泪喷薄而出，淋湿一大片他的衣服。

　　我猛地挣脱苏央，便向后退去，苏央拉住我，我再退，苏央猛地向前，将我抵至墙上，只看着我，不说话。我一眼柔和的看着他，这是我自小一块长大的弟弟，纵使再多恨，也早已风逝。可是我亲爱的弟弟，他曾经有那样不幸的童年，曾经那样受伤。

　　苏央身子一震，黑暗中头缓缓向我靠来，将他唇贴于我的眼睛复又贴在我的嘴唇之上时，我才明白他在做什么，猛地将头一偏。

　　仿若一道咒语轻轻解开，苏央站直身子，放开我，便走向卧室。我轻叫：“苏央。”他置若罔闻，一会儿，便传来卧室门关闭的声音。

　　我的眼泪终于不听话的落下，无声无息。我紧靠墙上，任由身体缓缓滑落，最后跌落在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