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韧如丝》静如月落

1、第 1 章

　　村庄边的池水侧畔，年年的夏，都长着满片的蒲草。
　　蒲草是这里最便宜的物事，谁想要，到池边一时便采得一背筐。采走的蒲草，一到得巧妇人手里，就柔顺地变作轻巧的鞋儿，垫儿，虽不值什么钱，用的人却觉得出个得心应手。
　　村里有个女孩，也叫做蒲草。到这一年的夏天，她刚好满了十六岁，正像水边的蒲草一样，水润，新鲜，清爽。
　　别家的女儿总不肯拿蒲草这么轻贱的东西做名字，只怕折了身价。若有人认真疼着蒲草，她总也会有个别的名字。
　　说起来，蒲草本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的祖辈曾是京城里的大将军，只为了久无战事，慢慢失了势力。在她爷爷辈儿，被贬来边城戍守，那时节，也总有车载斗量的金银布帛。谁知边境风冷沙劲，过惯了京城温软日子的将军，竟然抵挡不住，一病不起。
　　从此后，这一家便多病多灾，没几年，便只剩下一个年轻的寡妇，与尚未出生的遗腹子。
　　蒲草便是这遗腹子，还未取名字，她的娘亲便郁郁而终。也许，所有的钱财都为延医用药挥掷一空，蒲草由此便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村里人随手把蒲草做了名字，给了这可怜的孩子。她也真像河里野生的蒲草一样，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蒲草吃着百家的饭，穿着百家的袄，受着百家的恩惠。婶子大娘都说：蒲草这娃娃，跟我自己的女孩一样呢！可谁家的女孩也不曾如蒲草这般，总穿着不合体的旧衣，端着清如水的稀饭。
　　都说蒲草是个性情柔顺的好女孩，手也巧，也吃得苦，却没有哪家的男孩肯娶了她。男孩子们眼睛都瞟着她，心里也都惦着她，可都被父母管着，离着她远远的。谁家也不愿娶上一房没有嫁妆的儿媳。
　　许多年来，蒲草也只是心如止水。她从来都是个乖巧的孩子，不做任何惹人不快的事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因为她知道，她欠着全村人一个情。这无形的债，压得她小小的身子，几乎直不起来。她宁愿过得苦些，再苦些，也不愿欠着别人的。然而，一切却由不得她做主。
　　到了这两年，蒲草心头才略微放下一些。她从六岁起便跟着大女孩子们学编草席了，到八岁，从割草到编织，没有她做得不通透的活计。从八岁至今，哪一年她都备满满一屋子的草，只为了能多编几张草席，和几双草鞋。
　　编出来的东西，蒲草一家家送过去，自己一件也不留。直到十二岁，她力气大些，编出的东西送不尽，才自己背到集镇上去卖。她做的东西精致，人人喜欢，卖得的银钱渐渐够她自足了。
　　再过几年，说不定蒲草可以在镇上开间铺子，专卖自己编的物件。那时候哦……蒲草不敢想，怕笑意会漾在脸上。
　　就在这时，金龙的娘来找蒲草了。她给蒲草带来的与其说是一个消息，不如说，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