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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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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莹是尚书仆射陈延新众多孙女中的一个。
她父亲虽是嫡出,却无大器,不得家中重视,而她不过是这个儿子庶出的子女之一。若不是姨娘还算得宠,她又常尽心侍奉在老祖母身侧,这才得了长辈们的几分青眼。
陈莹这般小心讨好长辈,也是想为自己争一份未来。
她是庶出,不得嫡母喜欢,要想嫁得好并不容易。可她再怎么样也是永朝尚书仆射的孙女,到了外面别人也是尊称一声“尚书仆射府上的九姑娘”。她不想被嫡母用一户普通人家打发了婚事,虽不奢望能嫁入公侯之家,但至少也得是有官身的青年才俊。
陈莹忘不了与她同为庶女的六姐姐被迫嫁到京郊一个地主家做继室时,六姐姐是多么得绝望。
听说那位六姐夫已近中年,膝下有两个十岁的女儿。原配因生子难产而逝,此番续弦一是为了寻个母亲教养女儿,一是为了传宗接代。
按说六姐夫这样的家世,怎么也够不上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尚书仆射府上。但因父亲赌博输了他近一万两银子,而他们三房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些钱来,又不敢让祖父知道,便只好做门亲事来抵了这银子。毕竟做了亲,这银子也算是女婿的孝敬。
于是,正在适婚年龄的六姐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陈莹还记得嫡母说起这门亲事时,六姐姐绝望得几乎哭晕了过去,嫡母却一脸漠然,毫不在意,父亲更是为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一桩心事而洋洋得意。
祖父虽然不满陈家的姑娘嫁入门第这般低的人家,但也没说什么。大约是他看不上父亲,也看不上父亲的这些庶子庶女吧。
陈莹心情沉重不已。父亲已是家族的弃子,弃子的孩子自然也是弃子。
她不想落得个六姐姐那样的下场。她不想成为弃子!
好在上天给了她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她在祖母面前最是乖巧贴心,故而当身为皇贵妃的姑母提出要在家族中挑选一个合适的女孩儿送进东宫时,祖母将这个机会给了她。
“莹儿的相貌是我这些孙女儿里最好的,性子也是最柔顺的。”祖母慈爱地看着她,“虽是庶出,做不得太子正妻,但一个侧妃总还是配得上的。”
当时她羞怯地垂下头,撒娇似的让祖母不要再拿她打趣。眼角的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姐妹们,她心中却是涌上一股得意。尤其是看到嫡母面上僵硬的笑容时,陈莹竟觉得有几分痛快。
太子虽然不受宠,又是个病弱之躯,但到底身份贵重。今后这些人,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须得向她行礼,恭敬地称她一声“娘娘”。
当得知太子正妃是郑国公府的那个傻子后,陈莹简直要笑出声来。一个傻子,凭什么与她争?她定然会成为太子宠妃,成为对家族来说最重要的存在。
入东宫前,姑母特意召见了她,赏赐了她许多东西不说还给她备了一份丰厚的陪嫁,金银首饰、丫头仆妇,令她受宠若惊。
茜红就是其中之一。
陈莹心里清楚得很,姑母送她的那些丫头就是要送进东宫的探子,但她没有想到其中的茜红居然这么早就暴露了。
“家令,带侧妃过去和她的丫头做一声道别吧。”
魏瑾淡淡一声,太子家令走到陈莹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太子妃,请随奴婢这边走。”
面色苍白的陈莹还在回味着魏瑾刚才的话。什么叫“道别”?难道——
陈莹心下一紧,呼吸一滞。
见陈莹仿若失魂一般随着家令离开,唐然有些好奇:“陈姐姐要去哪里呀?阿然也要去!”
魏瑾拽住唐然的衣袖,把她拉回到身边:“那有什么好玩的,陪哥哥去钓鱼不好吗?”
唐然到底是小孩心性,被人用其他的事情一勾引走,就把要跟着陈莹的念头抛掉了。魏瑾命人去准备垂钓的用具,自己牵着唐然悠悠向池塘走去。
那副面容虽苍白却温和俊朗,任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残忍之心。
——昏暗的小室之中,一个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女人无力地躺在地上,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前两日还活生生的一个美貌姑娘,此刻竟奄奄一息。
陈莹不由呼吸一滞,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她不敢开口,甚至没有上前一步的勇气。
“侧妃娘娘没有什么话要同茜红说吗?”
就在陈莹转身想逃离的时候,太子家令轻轻开口。
陈莹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道:“她如今这副模样必然是行事不慎得罪了太子殿下,这等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我没什么好说的。”
家令恭敬垂首:“侧妃娘娘说的是。”
然而不知为何,家令态度越发恭敬,陈莹心中的恐惧越多一分。
连新婚之夜独守空房都不曾让陈莹感到后悔,而现在,她是真正地产生了后悔的念头。
想用美貌博得太子的心,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但是既已入了东宫,她陈莹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却说魏琂出了东宫后便回了府中,见王府总管杨赫迎了上来便顺口问了一句王妃在忙什么。
“王妃才将姑娘的院子收拾好。”
杨管家将林若晗今日所做之事一一道来,说起了她准备从魏琂的书房中挑选一些书籍给魏祾布置小书房的打算。
魏琂听后点点头:“她要挑书就带她去吧,只是那间书房决不许任何人进去。”
杨管家称是。
这时,有小厮跑来传话,说是林府来人了。
魏琂想是之前托林峄寻的先生来了,命人带林府的人去花厅等候,自己则往后院方向走去,亲自去唤林若晗来见客。
正如魏琂所料,来人的确是林峄等。
自上次林若晗回门提起要为魏祾寻一位启蒙先生的事情后,林峄想到了自己曾经教过的一位学生。
此人名张晟,言行举止端正,颇有君子之风。只可惜科考场上多次失意,家中贫寒难以支撑,最后只能去一普通私塾里教童子读书,以补贴家用。
给小孩子启蒙,张晟再适合不过了。
当林若晗在花厅里见到张晟的时候还有点小小的惊讶。
“父亲竟寻了你来。”
林若晗上扬的语调中透着些惊喜,魏琂微微侧脸瞥了林若晗一眼。
“你们认识?”
张晟行礼,态度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王爷,在下原是林编修的学生。因屡次不试,现下正于私塾中做启蒙先生。林编修说起豫王府需要一位启蒙先生,在下便来府上拜访。”
林若晗笑言,“以前父亲就常称赞你学识不错,又刻苦认真。况且你现在也在书塾教小孩子启蒙,教我们大姑娘正好。”
听得林若晗这般说,张晟微微一怔,随后又郑重向林若晗行礼:“多谢王妃器重。”
魏琂其实没怎么仔细考量过要给魏祾找一个什么样的先生,但既然林峄和林若晗对这个人都比较满意,魏琂就点了头,给魏祾定下了这个启蒙先生,又吩咐杨管家在前院收拾出一间书房来供魏祾读书之用。
对于张晟来说,能在豫王府上做西席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怀抱着对林峄的感激,尽心尽力地教导魏祾。读书的机会得之不易,魏祾也十分珍惜,学习起来也相当认真。
师徒二人处来和睦融洽,张晟对这个学生也是称赞连连。
“启蒙虽晚,但姑娘十分聪敏,比我先前学堂里的小孩子们学得快多了。”
林若晗时不时会送点心来书房,趁着休憩的时间,张晟也会说一些魏祾学习的状况。
林若晗听后露出微笑,温和地看向正细细吃着点心的魏祾。
当日初见这个孩子时,那面黄肌瘦的可怜模样带给她的冲击仍未消退。一个好好的王府千金,怎么竟成了这副模样。
这几日她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地给魏祾做各种吃食,就是想将她养得圆润些,至少也该改一改那泛黄的脸色。不过就目前来看,还没什么效果。
看着那瘦弱的小身板,林若晗心里暗暗叹气。若是真让她这副模样去了宫学,一定会受人嘲笑的。
“阿祾的学业不必着急,慢慢来即可。”
魏祾听了林若晗的话转过头来,静静地说了句:“如果可以,我想尽快入宫学。”
林若晗不解:“这么着急吗?”
魏祾点点头,在林若晗开口继续追问之前又转过头去吃点心,明摆着不想继续回答这个问题。
林若晗见她似乎不愿多说,又只好问:“那你觉得多长时间合适?”
魏祾想了一下,道:“一个月,怎么样?”
林若晗转头看张晟。
“一个月似乎有些仓促。”张晟说,“不过若是能有个伴一起学,二人相互交流督促的话,或许能有效果。”
林若晗的视线瞟向和魏祾一起吃点心的小竹,有些犹豫:“小竹的话,会不会太小了。”随后她又看向一旁侍立的琼枝,“琼枝好像也……”
琼枝笑道:“我倒是能陪着姑娘一起学,只是我识字不多,再多的我就做不了了。”
林若晗想了一想,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程梓。
从年纪上来说,程梓很合适。更不用说父亲也称赞过程梓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若是持之以恒,将来走科举之路也不是问题。
当林若晗向魏琂提起此事时,魏琂冷笑一声:“你当我豫王府是什么地方?”
林若晗一怔。
魏琂道:“你姑母不过是你父亲认下的义妹,浪迹江湖,一介草莽,她的徒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凭什么以为他有资格做阿祾的伴读?”
林若晗虽然有些怕魏琂,不敢与之正面冲突,但听见他这般评价姑母和程梓,心里始终有股怒气。最终怒气战胜了恐惧。
魏琂看着欲言又止的神色从林若晗面上消失,她噌得一下站起身来,肃然道:“的确,豫王府的门第不是我们这种人能高攀的。我姑母和阿梓虽然地位不高,但是这世上的事情又岂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难道地位高的人就一定学富五车、品德高洁?您的地位实在是高,但恕我直言,您的所作所为实在配不上您的地位。”
魏琂一听也怒了,他紧盯着林若晗,一双乌黑的眸中射出冰冷的光,沉声言:“林若晗,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一个虽然长了人模样,但不干人事的人。”林若晗也气上了头,心直口快地吐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魏琂生平第一次听到直白得不加丝毫掩饰的评价。哪怕是当时他们兄弟二人最落魄艰难的时候,也不曾听到过这样的言语。
人的怒气在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反而会笑出来,正如魏琂此时此刻的状态。
其实话一出口,林若晗就有点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冲动,真心话怎么能说出来呢?尤其是在看见魏琂怒极反笑,而笑声中又透着阴森冷意的时候,林若晗就更后悔了。
要不要立马低头认错呢?
林若晗有点纠结。
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怂了?
“林若晗,你真以为自己是豫王妃?”魏琂寒声道,“若非我兄长劝导,说这豫王府中需得有个正经的女主人,我给你几分薄面,你在豫王府算什么东西?”
魏琂的语速缓慢,声音里却带着不容驳斥的威压。而林若晗的心也随着魏琂的话语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对魏琂,林若晗从来没什么奢望,只祈祷二人能相敬如宾,她能在此人手下苟活几年。后来进了门,魏琂将执掌王府中馈的权力交托于她,她还以为这个人和传闻中有不同之处,心里竟放松了些许。
现在听见魏琂的这番话,林若晗也明白了一件事,她可能不会比前两任王妃活得更长了。
既如此,认怂还是硬气到底,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林若晗想通这一点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豫王妃。如果不是陛下的圣旨,我也不该在此。”
林若晗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落寞。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的赐婚,她也许会和那个人成婚,与他组建一个温馨的小家庭。
“这场婚姻,是圣上的旨意,无论是殿下还是我,都没有拒绝的余地。”林若晗平静地说道,“不过殿下以为我不配为豫王妃,或是和离或是休妻,我都没有意见。”
“你故意害我是吗?”
魏琂闻言,眯起眼来,身上更具危险的气息。
“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不都是打皇帝陛下的脸吗?你想拉着本王一起死是吗?”
林若晗抿唇,不愿再多说,只言道:“那随您吧。”
见林若晗转身就要离开,魏琂伸出手去想要拽住她。不过他似乎低估了林若晗的反应力,她一侧身躲开,随后站定,戒备地看向魏琂。
“林若晗,你给谁脸色瞧呢?”
林若晗顿了一下,随即行礼告辞。
“殿下若无事,臣妾先告退了。”
豫王府中消息传得很快,不过半日阖府上下就知晓了豫王夫妇争吵的事情,疯传着豫王妃被厌弃的消息。
当小竹将这些传言息匆匆告知魏祾时,魏祾紧紧咬着唇瓣,身体在微微颤动。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要在她好不容易活得轻松一点的时候,又要把这些从她身边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