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府日常》七辰归一

1、第1章（修文）

　　黄昏时分，霞光似火。

　　豫王府中各处张灯结彩，每一处鲜艳的红绸都表明这偌大的府邸迎来了它的第三位女主人。

　　位处豫王府内院偏僻一角的小屋阶前，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魏祾望着主院的方向，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这个瘦小的七岁幼童是豫王唯一的嫡女，原该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的王府千金却穿着一身旧缎子衣衫，面色微黄、容色憔悴，若在别处见着了只当是哪户贫寒人家吃不饱饭的小姑娘。

　　她身边依着的是年岁与她相仿的丫鬟小竹，那身板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将她带走一般。

　　“姑娘，新王妃来了，咱们这次应该能吃饱饭吧？”小竹倚着魏祾的肩膀，小声问道。

　　在小竹看来，在这府里能有饱饭吃就已经是极好的日子。

　　魏祾撇撇嘴：“可能吧。”

　　这时，“咕——”的一声，主仆二人的空腹齐齐作响。魏祾捂着肚子，隐隐作痛的胃部令她的小脸皱了起来。

　　“再等一下。”魏祾这话既像是安慰小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等夜深了，我们就能去厨房偷吃的了。”

　　*

　　豫王魏琂，永朝圣孝皇帝嫡次子，太子魏瑾之同胞兄弟。因其生母先皇后被废，豫王兄弟二人也为圣人所厌弃。

　　为不喜欢的儿子指婚，圣孝皇帝可谓极尽恶心之能事。不仅给魏琂挑选的正妃出身一个低于一个，甚至还为常年病弱的太子魏瑾指了一位痴痴傻傻的太子妃。

　　三个月前。

　　“那狗皇帝，就只会恶心人。”

　　幽静的东宫内苑中，魏瑾在树下池边垂钓小憩，神色淡然，魏琂则是愤懑不平。

　　“豫王妃就不必说了，生怕我找到有力的岳家做依仗，出身一任比一任差。现在干脆寻了个翰林院编修之女来打发我。”魏琂冷笑，原本还算清俊的面容此时布满了可怕的阴霾，“可太子妃将来是一国之母，竟寻了郑国公府的傻子给你做正妃，这简直是羞辱！

　　“傻子又怕什么。”魏瑾淡然道，“麻烦的是尚书仆射家塞来的太子侧妃。”

　　尚书仆射陈延新是当今极受宠爱的皇贵妃陈氏的父亲，本身就才干出众，再有女儿的加持很快就官至尚书仆射，位同宰相。

　　皇贵妃陈氏宠冠六宫，当初若没有太后的一力阻拦，只怕她早就登上了皇后宝座，到那时其所出之子瑞王魏琏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陈氏将太后和太子兄弟视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早年若是没有太后庇护，兄弟俩不知要在陈氏手中死过多少回。

　　这些年为避皇贵妃母子锋芒，太子一直立病弱人设，常年幽居东宫，不涉朝政，仿佛幽灵人一般。

　　也是因他体弱，圣人干脆不为他指婚。说的好听是为他身子着想，其实不过是担心他诞下子嗣，占着嫡系的名分。

　　要不是朝中老臣逼得紧，圣人似乎是想耗死魏瑾也不许他成婚。

　　或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圣人为他指了一位傻子做正妃，又塞来尚书仆射的一个庶出孙女做侧妃。

　　这样既能恶心人，又能刺探东宫的真实情况，圣孝皇帝可真是好谋算。

　　“她们若是安分守己，便能相安无事。但若是个不安分的——”

　　魏瑾的眸中透出森森冷意。

　　与此同时，魏琂也想到了自己曾在一次宫宴上与新王妃的相遇，微微眯起的双眸中透出丝丝不怀好意。

　　那回宫宴上就是她帮助长安从他手底下逃脱了，没想到如今竟要成为他的新王妃，这上天的安排真是不可捉摸。

　　一个猎物逃脱了，这不是有新的猎物主动送上门了吗？

　　魏瑾注意到自己弟弟的表情有些阴恻恻的，便开口唤道：“阿琂，我们兄弟因那人宠妾灭妻而吃的苦头还不少吗？如今你宠妾灭妻的声名传得满京城都是，是忘记我们受过的折磨了吗？”

　　面对兄长的质问，魏琂只扬了扬眉毛，说：“自然不会忘记。我不过是瞧着那安姨娘有趣罢了。”

　　“你所谓的有趣可是折了两条官眷千金的性命。”魏瑾言出讥讽，“两位王妃先后因生产过世，你别说这里没有安姨娘的手笔。”

　　魏琂敛容，默然不语。

　　“你可想清楚她到底是谁的人。”

　　瞧着弟弟那沉默的样子，魏瑾到底有些不忍，语气放得轻缓了些道：“放过长安吧，就当是放过你自己。”

　　*

　　在长安公主远嫁和亲之后，宫中又陆续举办了太子与其他几位亲王的婚礼。

　　永朝元清九年三月初八，在这里宜婚嫁的日子里，豫王府迎来了第三位女主人——翰林院编修林峄之长女，林若晗。

　　待日暮的余韵散去渐渐入夜时，端坐在婚房中的林若晗也就越发紧张。

　　清丽娇美的少女新娘明显坐立不安，手中紧握着用红绳系起的一串护身符抵着额头，口中飞速地念着楞严咒。内室中弥漫着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冲淡了装饰带来的喜庆之感，反而透着点点诡异。

　　“新婚夜念经文。”贴身侍候林若晗的丫头絮雪无奈地说道，“姑娘也是头一份了。”

　　“你懂什么！”林若晗抬头，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模样，“豫王宠妾灭妻就算了，关键是他克妻！克妻啊！最要紧的是咱们以前还大大得罪过他，你都忘了？”

　　絮雪点点头：“准确说是你得罪了他。虽说动手的是我，但下命令的是你。”

　　林若晗被这个回答一噎，半晌才干巴巴地评了一句：“……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啊。”

　　所谓“得罪”一事要追溯到数月前的一场宫宴。

　　照以往来说，因父亲林峄的官职品级不高，林若晗本没有资格入宫饮宴。但那时正是为几位尚未成家的皇子亲王拣择妻室的时期，宫中特意举办了盛大的宴会，遍邀京中官眷闺秀，林若晗这才有了进宫见世面的机会。

　　就在那场宫宴上，林若晗和絮雪要去更衣时迷了路，偶然撞见了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将一个瑟瑟发抖、惊惧不已的少女逼到了角落，甚至还掐住了少女细长的脖颈。

　　林若晗眼见着那少女喘息痛苦，怎么还能忍得下去？当即从贴身的荷包中掏出一颗飞蝗石扔去，直接打中了男子的手。

　　“你有话不好好说，对一个女孩子下这样的狠手算什么男人啊！”

　　趁那男子的手被飞蝗石击中而吃痛，一时卸了力，林若晗箭步冲前而去拉过还在大口喘息的少女就跑。

　　“拦住他！”

　　见那男子不死心，恶狠狠的像头凶兽一样要追上来，林若晗赶忙命絮雪去拦住他，脚下又加快了步子。又见那刚刚逃过一劫的少女浑身瘫软无力，一咬牙干脆将她背起，脚下施展着轻功快速逃离了。

　　后来她才知道被自己救下的少女就是传说中因克父克母之命而长于冷宫的长安公主，那个险些夺她性命的男子竟是她的同父兄长豫王殿下！

　　那一瞬间她害怕极了，生怕被寻衅报复。后又一想，反正对方肯定不识得她这个小官之女，这事没多久也就过去了。然而一道赐婚她与豫王的圣旨下来，仿若晴天霹雳。再结合京中有关豫王的传言，林若晗甚至能看见地府的大门已竖立眼前，牛头马面分立两侧，咧嘴笑得阴森诡异。

　　为保命，林若晗跑到玉音寺向住持和尚求了九个护身符，镇日里贴身戴着，只盼能驱除邪祟厄运，至少让她比前两任王妃多活两年。

　　虽然那慈眉善目的圆脸住持笑呵呵地说她是贵人命，让她不必过分忧虑，但在林若晗看来那不过都是心善的佛门之人对她这个将死之人最后的一点慈悲。

　　正紧张着，“嘎吱——”一声门从外被推开，一身婚服的豫王殿下走了进来。林若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护身符塞进了内衣袖中。

　　絮雪能明显感觉到林若晗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心中虽然同情，但此地她也不好久留。道了一声“殿下安好”，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了新郎新娘二人。

　　林若晗身体僵直，眼神飘忽，就是不敢与魏琂对视。

　　魏琂瞧着这新王妃的反应觉得有趣，戏谑道：“这大婚，本王已历了三次。”

　　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林若晗双目瞠圆，难道他还想有第四次、第五次！

　　豫王一步一步向林若晗走进，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林若晗颤抖的心上。

　　望着那双都能映出自己身影的明眸中透出恐惧，魏琂满意地笑了：“王妃不必如此紧张，成婚之事本王颇有经验。”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沿着林若晗的下颌线轻轻抚过，那眼神、那动作暧昧极了，很难让人将眼前的男子同那日宫宴上遇见的狠厉之人联系在一起。

　　不习惯与人距离太近的林若晗反射般地向后撤身，瞧着指尖上已空空如也，魏琂轻笑一声，回身站好。随后又从袖中摸出一枚飞蝗石递到了林若晗面前，故意问道：“此物，王妃可识得？”

　　那正是林若晗当时用来击打魏琂的飞蝗石。

　　魏琂饶有兴趣地瞧着“啊、被发现了”、“怎么办要不要承认”、“干脆咬死不认好了”等等表情在林若晗的面上纠结，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可以这么丰富。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魏琂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情绪也愈发兴奋。

　　“……不认识！”林若晗纠结了好一阵，最后决定干脆咬死不认，难道豫王还能用私刑逼供不成？

　　魏琂在林若晗身边坐下，欺身逼近：“王妃不如再细想想？”

　　眼见着魏琂那张脸在自己面前逐渐放大，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林若晗无意识地一掌挥出，直冲魏琂面门。幸亏魏琂反应敏捷，及时躲开，不料撤身过猛，后脑撞在了床柱上。

　　然后……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