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之书》摇了我八

7、国王

　　他快要死了。

　　所以总觉得出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包括突然来探望的赫希娜。

　　包括突然显现的那身影。

　　一定是那灯台的缘故，阿瓦人说那上面附着着巫术，他想。

　　“你是死神驱使的幻影吗？”老人问道。

　　“不是。”那身影回答。

　　“如果不是幻影，能离我更近一些吗？”他感激地说，“我的双眼浑浊，头脑昏沉，不能看清。”

　　于是那条白色的影子立在国王床前的绒毯上，在金枝的晕黄的光下，从一个幻影变作实体。

　　“你听见欢呼了吗？他们在今天把我写成，”神之书说。

　　“我没有听见，我的耳朵已经听不见稍微有些远的声音。”国王回答道。

　　他伸出手去拨神之书焦褐的发尾：“怎么不剪掉？”

　　神之书就坐在他床边的绒毯上，垂着头：“那是被烧掉的书页，它存在过，我便记录着。”

　　国王突然拥有了巨大的生机，他从榻上半坐起来，指向窗外那座巨大的藏书馆：“在世上用耳能听闻的、用眼能看见的、用手可触摸的、凡以文字记载的一切书卷，都贮藏在那里。”

　　“包括我？”神之书问。

　　“除了你，你喜欢那儿吗愿意去那里看一看吗？”国王说。

　　“你想要贮藏我？”于是神之书问道。

　　国王回答：“不，没有人可以贮藏你，我收集世上所有的书，是为了让你能停留久一些。”

　　“我可以为它们长久停留。”神之书应允。

　　国王问：“那么……你愿意去那里看一看吗？”他现在像个小心翼翼的少年人。

　　“我一出现，就来见你了，”神之书说，“可是，你不想亲自带我去吗？”

　　国王望着神之书或是金枝的灯火：“我已经出不了寝殿的门了。”

　　于是神之书俯下身亲吻了他的眼睛。

　　“作为回报。”神之书说。

　　但可怜的老人依旧双目浑浊。

　　神之书：“对不起，你实在是太老了，我救不了你的眼睛。”

　　国王轻轻揽住因亲吻他眼睛而俯下的身影：“没有关系，就这样，就这样……”

　　他的手因为衰老和激动而不住地抽颤。“我可以……”小心翼翼发问。

　　“可以。”神之书回答。

　　老人混浊的双目流淌出山溪一养清澈的泪水来，除去初生之时，他的泪水再没有哪一次比现在还要多。

　　国王问：“为什么不拒绝？”

　　“你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神之书说。

　　国王：“是这样，我爱你。”

　　“是柯伊诺对他的书那样的爱吗？”神之书问。

　　“不是。”国王回答。

　　“是人们对你的爱吗？”神之书问。

　　“不是。”国王说。

　　“是羊羔对母羊的爱吗？”神之书问。

　　“也不是。”国王回答。

　　“是男人和女人的爱吗？”神之书问。

　　“都不是。”国王说。

　　神之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爱情是某种叫人痛苦的东西吗？”

　　国王回答：“并不总是。”

　　“可它让你很难过。”神之书疑惑着。

　　国王说：“我难过是因为我太老了，我的身体太过丑陋。我的皮肤松弛而且布满斑痕，闻起来就像将死之人。”

　　“从坎葛乌的山里到这儿，你活了太长时间，衰老的躯体无法承载当初的灵魂。”神之书说。

　　国王说：“一定是因为饮酒太多，我的肚腹才这样大。”

　　“胜利者应该饮酒，而英雄总是获胜。”神之书说。

　　国王说：“我娶了大陆上最美的女人做我的妻子”

　　“英雄应该取得美人，你们还应当有很多子嗣。”神之书说。

　　神之书：“我没有见过旁人的身体，柯伊诺他们从不在我面前裸露。”

　　国王：“那么我一定是最幸运的，也是最不幸的那个。”

　　他就像一块融化的铁

　　被雨水和风锈蚀殆尽之前，熔化

　　锈红色变成金红色

　　温暖极了

　　神之书想要拉拉他的手，于是张口询问：“我也可以触碰吗？”

　　“不，你不需要那样做，不必回应我，求你。”国王回答。

　　“好吧。”

　　神之书说：“我已经记住了，你的事功。也会记住你的爱情，就像你们记得我一样。”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记住你的吗？”国王问。

　　神之书说“神官们都将唱诵你的爱情，就像唱诵我。”

　　“可是他们最终都会死去。”国王说。

　　神之书说：“那么我便书写你的爱情，我只要存在，必不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