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王后 ...
-
宫殿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像夏蝉飞走后残留的空壳。
从西里海吹来的风一路穿过广阔的柏树林，来到安都纳山脚下，攀着石灰岩壁上爬。
这南方的风爬到赫希娜的窗台上，香气已经变得冰凉了。
即使是这样的夜里，也能依稀听见女人的声音。
她从窗沿翻下去。
还没来得及整理裙摆，就撞见一头黑山羊。
是只小羊羔，双角尚未长成，正在啃食萨薇花的根茎。
那是国王的山羊。
“王后。”山羊的旁边，侍从道。
“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赫希娜问。
“是我没有留神，它实在太黑了。”侍从回答。
女人笑着，把羊羔从他手里接过来：“我将它抱去王那里吧。”
羊羔不沉，即使她早已不再年轻，一路走到国王的寝宫时，呼吸依旧平稳。
她推开沉黑的门，灯盏光仍旧映照着老国王苍白的面容。
老人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努力辨认。
“赫希娜？”他认出来她来。
她把羊放到国王床前的绒毯上：“我把你的羊带来了。”
“那不是我的羊。”他说。
赫希娜把羊羔重新抱起来，想要往他低矮的床榻上放。
“难道要求侍从挑选山羊的不是你吗？”她问，“在人生的暮年突然发觉自己没有子嗣，所以把山羊当做宠物来养的人不是你吗？”
那张床榻只到女人的膝盖高，就算是这样的高度，他还是很难起身。
“赫希娜，”国王呵止她，“那不是我的羊。”
她这才把羊羔放下。
“您清醒了？”她说。
“我从来都清醒着，不要这样对我说话，”他笑着，“赫希娜，你初次见我的时候，就像一只发瘟的山鹬。”
“可怜的人，可怜的女人。”
那时候她的年纪还很轻，多数时候，双手被捆扎起来。没有来路和去路，只知道侍奉主人。
在市集上的时候总是听到人这样说。
坎利埃姆的王城重新迎来萨尼微人时，马蹄声来到她的面前。
她又听见有人这样说。
主人已经被杀死了，是下一次售卖吗？不对，是持剑的士兵。
她颤抖着，想要跪下去。
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
“可怜的女人，”那个人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说。
“你是安都纳山的女儿，坎葛乌将你抚养成人，无需跪拜，除我以外，无需对他人俯首称臣。”他接着说。
于是赫希娜抬头去看他的。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他问，
赫希娜刚要拒绝，就被他打断。
“我们之间既不会存在爱情，也不会拥有子嗣。”
“好，我愿意。”
赫希娜怜悯地看着他。
他真是个可怜的人，一个可怜的男人。
安都纳的君主，娶了女奴做王后，无人反驳。
直至老臣们谈论起他的子嗣。
“您是萨尼微人最勇毅的君王，您的后嗣应当遍布陆地如同列星！”一位老人说。
“是我的错……”赫希娜连忙站出来为他掩盖。
从那以后，这位国王的宫廷变得越发奇异。
国王没有回应盼望储君心切的老人们。
他扬起战旗沿着迈瓦河往下去，一直到暮年缠绵病榻才停歇。
在乌述人起源的南方，萨尼微人的军队战无不胜。
国王杀死异族的首领和别国的王，却并不只为了扩展领土。
他娶了他们的妻子。
赫希娜气势汹汹前去问询。
“我现在有很多子嗣了。”他说。
于是赫希娜的愤怒便又化作怜悯。
现在，坎利埃姆的王宫中，有许多女人。
即使是在衰弱的国王的寝宫外，仍能细微的声音。
“你不能总叫她们守活寡，”赫希娜皱着眉头。
“你们女人不喜欢这个吗？”老人说。
......夜风为她顺了一口气，赫希娜没有直接骂出声：“人有很多种类，女人和男人都一样。您这样说，难道……”
国王却转过脸，去看那座金枝装点的烛台：“赫希娜，我初次看见他时就知道，我无法献给他漫长的光阴。我只有在死亡降临之前，尽可能多地保留本身。”
“那么你的子嗣呢？没有子嗣，要让谁做你的继承人？即使老迈，除你以外......”赫希娜问。
“我有许多子嗣，”
老人背对着她，发出闷而虚弱的声音：“退出去吧，王后，不要熄灭我的灯。”
“是。”
赫希娜抱起羊羔，合上寝殿的门，她不希望他死在今天。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