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36、第三十六章

　　夜晚雾浓，月季将门窗关好，又为梓玉把被角掖好，吹熄了烛火便去外间候着了。
　　梓玉睁大双眼盯着帷幔，心思渐渐平静下来，按照阿嫂的意思，那人原本计划的是她去寻了阿嫂或大哥帮忙，因为此事本就是王家以受害者的姿态在外，且无论是大哥或是阿嫂都在王家占据一定地位，说得上话，若真为卫家求情了，即使王家不乐意，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使得王家之间隔阂渐生。
　　王家分裂，直接得到好处的便是卫家。可卫家如今处于如此被动的场景，着实不像是下棋之人会陷入的境地。那么除去卫家，得到好处的人还有……三皇子楼甯琛！是了，若王家分裂，大哥身后的势力瓦解，那么三哥便会不费吹灰之力的夺走太子之位。
　　这是多好的计划，这盘棋的最终目标原来是太子之位！梓玉顿时了然，三哥知道她同大哥感情最好，便以她着手，给予大哥重重一击。幸得阿嫂发现得早，将其点破。否则大哥真的会被自己连累。想到此处，梓玉不由得一阵后怕。
　　稍稍理出些头绪，她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恒钧却还是要救的。那么她须得找一个与大哥阿嫂一样有几分份量，可以插足王卫之间的事，同时又与王家无关之人。其实不用细想，那人便印在脑海，可以在王将军与卫左相之间说上话的人，这天下便只有一人，右相燕离曦。
　　梓玉前段时日虽经大哥开解，可对花幼之事依旧耿耿于怀，何燕离曦要瞒着她不说此事，梓玉也并不想亲自开口问他，毕竟花幼都已经说的这般清楚，有迹可循了。再问一次不过又是一番心中煎熬。
　　若说燕离曦对自己无心，可他独自赶到佛陀山上相救，又在医馆细细为她照料；可若说燕离曦对她有心，回到乐安之后，除去自己那次前去寻他，往后他也从未主动找过自己，梓玉已经拜托霓裳嫂关注荼府动态，却从未传来右相上门的消息。
　　好在如今她也不像以往那般辗转反侧，见花落泪了。虽说时常也止不住暗自神伤，但她也有些看开了。
　　霓裳嫂给她带的一些坊间小册，册中故事也有提到那男子皆是负心人，“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虽也不全当真，看着作个消遣，却也慢慢开解了。
　　无论梓玉是否想再与燕离曦相见，恒钧的事都不可再拖，她明日一早便去寻那燕离曦帮忙。梓玉想着渐渐有些困意，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知道现在他们二人该以什么身份相见呢。
　　未时，梓玉带着月季芍药匆匆赶向长福楼，她本去了右相府，那总管刘叔告诉她相爷并不在府中，却对相爷所在的位置缄口不言。她原先就感觉到刘叔对她淡淡的敌意，虽说不清为何，照例而言，她同右相府并无过节。既然刘叔不愿告诉她，那她也只好告辞去长福楼碰碰运气，看看燕离曦会不会在那。
　　空中明明是艳阳，却不期然下起小雨来。大多是没料到会有小雨，行人皆无处遮蔽，脚步便得愈发快起来。月季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把竹节伞，上边描着雀儿的样式，颇为精美。
　　她为梓玉撑着伞，伞檐压的很低。梓玉心中盘算着事，一不留神，差点撞到面前之人。她望向面前那双绀青布履，下意识地朝上看去。月季将竹节伞撑高了些，露出面前光景。
　　那人微躬着身，声音柔和：
　　“抱歉，我一时未注意，险些撞了姑娘。”
　　梓玉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甚为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待那人抬起头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才都是一惊：
　　“沈清河？”
　　“六公主？”
　　沈清河并未撑伞，一身衣裳已沾染些许雨珠，几丝黑发贴在脸庞。
　　梓玉顺手将他拉到了伞下，低声道：
　　“在外头还是喊我六儿姑娘便可，你无伞具，我正好要去长福楼寻燕离曦，可顺路将你送到使馆中。”
　　那沈清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燕右相？他不在长福楼，我刚刚路过挽月阁瞧见他了。”
　　“挽月阁？”
　　梓玉微愣片刻，在脑海中搜寻着这地名。
　　“那不顺路了，我要去挽月阁。”
　　她转身走了几步，沈清河追上前忙道：
　　“六公……六儿姑娘，我也去挽月阁有事。”
　　梓玉脚下不停，身子往旁边让了点，在伞下留出给他的空间。
　　梓玉驱了芍药月季先回府中，两人撑着一伞到了挽月阁，挽月阁亦是乐安城中一个著名的雅楼，这花团锦簇，碧水环绕，水面上升起缭缭薄烟，将里头的一切都掩了层朦胧色，如梦如幻。
　　它不比长福楼以吃食为主业。这儿全是一间间的厢房，客人可点些酒酿小菜，亦可唤了阁中的姑娘相陪，听闻这阁中姑娘们不仅貌若天仙，且琴棋书画样样皆会，管你客人想吟诗作赋，或是畅饮欢歌，这里的姑娘都应付的来。只是不比烟花之地，挽月阁立了明确规矩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若有无赖客人硬钻牛角，偏要惹事，那好，立即便会有拿着棍棒的伙计，三下两下毫不留情将其撵出去，不管其身份高低尊卑。
　　梓玉不知燕离曦到这挽月阁有何事，莫不是又是哪家小娘子与他有旧情，要来这相依相偎罢，想到这，她不由地自嘲笑了笑。
　　几经周折，两人终于打探到了燕离曦所在的厢房，梓玉推门而入，那窗边小几旁两人闻声望来，燕离曦墨发半挽，以一玄色绸带系起，长发搭落在一身精白深衣，他手中捏着一枚黑子，正欲落下。
　　梓玉瞧着燕离曦，一瞬间失神，什么都忘了。
　　这几日来，梓玉一直以为自己被他伤透了心，难堪至极，对他只余下浓浓的愤恨。然而再一次看到燕离曦，才知道不仅仅是愤恨，远远大于愤恨的，是汹涌扑朔而来的思恋，他薄唇轻抿，眉眼间淡漠如雪，叫人好生想去触碰，想去陪伴。
　　梓玉咬唇，忙转过视线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