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23、第二十三章

　　穆水大夫的医馆每天卯时开门让病患进入，病患一般都是附近的村民百姓，也有些从乐安城中老远赶来的。穆大夫要的诊金极少，一些穷苦老百姓拿不出几个铜板，便送一篮青菜萝卜，他甚至也一并收了作诊金。
　　梓玉还需休息观察几日，平日里穆大夫帮病者诊断时，燕离曦便帮着在东边房中按照药方子抓药，而梓玉就在大房中穆大夫身边帮着做些杂事，类似于递药酒，叮嘱病患按时服药等。
　　那不远村子处的刘婆婆还打趣道：
　　“穆大夫可是收了个好帮手，这姑娘能干着，大可娶回去好好过日子。”
　　梓玉在一旁拿银针的手滞了下，脸微红，刚要辩解，反倒穆水开口接话了：
　　“并非刘婆婆想的那般，六儿姑娘只是看我忙不过来，好心好意来帮我。”
　　刘婆婆笑了起来：
　　“是我这个老太婆多嘴了，穆大夫千万别见怪。”
　　梓玉偷瞄了眼穆水，他侧脸对着她，眼神专注地为百姓把脉，嘴唇微微扬起，划出好看的弧度。他温和地叮嘱病患，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少了燕离曦那般不羁与冷峻，倒真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竹帘掀起，燕离曦走了进来，他手中提着几包抓好的药材：
　　“威灵仙，细辛，桂枝，白术。”
　　穆水边帮病患诊着边说：
　　“这是前几日里一位公子预订的药材，今日该是来取药了。”
　　梓玉听了忙放好银针起身：
　　“我去外厅帮你打理，顺道引下一位病人进来。”
　　她走到外厅，燕离曦拎着药跟在她身后。外厅还有不过十位病患候着，她熟练的走到柜台前，接过燕离曦手中的几包药材唤道：
　　“取威灵仙的公子在吗，今日药材都配好了。”
　　话语刚落，就有一名男子从人群后走来应道：
　　“来取了。”
　　两人眼神相遇，皆是一愣。那男子是楼潇然身边的侍从朝九。
　　朝九刚张了张嘴：
　　“六公……”
　　梓玉忙开口打断：
　　“公子！您预定的药材。”
　　她看见朝九的眼神越过她望向了后面，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他接过了药材，又道：
　　“还请再多配一副，我好备着。”
　　梓玉立即转身对燕离曦说：
　　“该是要劳烦你多配一份了。”
　　燕离曦没说什么，转身去了东边房。
　　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大厅，梓玉才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你怎么来这，开药方可是大哥有何不适？”
　　朝九摇头：
　　“是月季姑娘前几日因为担忧您，干活膝盖不留心受了凉，她道她一直在这间医馆看病，托我出府时顺道来这帮她开药取药。”
　　说完片刻，又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道：
　　“六公主您没事！佛陀寺失火一事传出，殿下就立刻策马赶往山上，却寻不到您的身影，后又去宫中找寻救出的女眷，您也不在其中。殿下可要急坏了，不吃不喝，派了府中侍卫收遍乐安城，宫中也派出百名守卫搜寻，却仍未有您的音讯。王妃和夫人们一直在安慰殿下。”
　　梓玉听完心里着实难受，她竟忘了大哥会着急，忙道：
　　“你拿了药赶紧回府，将我平安之事告知大哥，传御医为大哥开几副安神药方，让他好好休息。”
　　朝九不解：
　　“众人皆以为六公主您已遭遇不幸，殿下近来悲伤至极！六公主您不同属下一起回府吗？”
　　梓玉看到门外燕离曦从东房走出，仓促道：
　　“我身上有伤，还得在此休养几日，待痊愈了我会立即赶回府。你一定要尽快回去告知大哥！一定要让他养好身子！”
　　说话间，燕离曦已从正门走入，将手中多配的一包药递给朝九，朝九还欲说些什么，却不得不打住，看着他，伸手接了过来，他只微微侧脸向梓玉方向道：
　　“多谢穆大夫的药。”
　　说完便走出了医馆。梓玉想到楼潇然着急担忧的模样，便自责万分，她不能想象大哥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的那番悲痛！自己在此处好生养着，大哥却为了她坏了身体，乱了心神。
　　梓玉恍恍惚惚地回到内屋，瞧见穆水正在为病人施针，顺手将一旁的银针取了出来递上去。穆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道：
　　“这是芒针，我所需的是毫针。”
　　梓玉这才回过神来，她强打起精神，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芒针，连忙打开针灸包把它插回去，眼睛巡了几圈，竟都没有找到毫针。身边一只手伸来，将其中的毫针取了出来。她微愣片刻，侧脸看去，燕离曦站在她身后将手中的毫针递给了穆水，他望着她，只道：
　　“身子不舒服便回房休息，莫逞强。”
　　她也不推迟，诺诺地应了：
　　“那我先回房了。”
　　她走回房中，愣愣地坐在窗边。她不知如今宫中如何了，这场大大火到底有多少人丧生其中；六公主失踪必定牵连很多无关的人；王莽是否还不死心要置她于死地；父皇和皇后又该有多担忧，派出了百名护卫来找她；佛陀寺着火的原因查出了否……
　　她心中思绪万千，却理不出个头来。如今只得庆幸不幸中的万幸遇到了朝九，可将她平安的消息告知大哥，好让大哥安下心来，不再为她担忧。
　　梓玉遥望窗外青山连绵，日光抚照，那场深夜大火丝毫没有留下痕迹，彷若梦境一般。只是她心中清楚的知晓，那是真实存在的梦魇，缠绕着她，紧勒住她。
　　脚步声在身后传来，梓玉回头望去，是燕离曦。他走过床边，将毯子拿起裹在了她肩上，自己侧立在一旁也不言语。梓玉拂了拂毯子，喃喃道：
　　“你知道么，这几天是我过的最开心的日子，在医馆里，如普通百姓一般，不用去想，不用去顾虑，悠然自乐。”
　　静默片刻，她从窗外移开视线，垂下眼眸低声继续道：
　　“可是每当夜深万籁俱静之时，我闭上双眼，脑海中便是一片浮动的赤红。我忘不了那场大火，我听得火中有人呼唤哀求，可我无能为力，我一直在想…..虽王莽否认了纵火一事，可如若那场大火是王莽为了杀我而导致的，那我，那我便是间接害死那些女眷和尚之人！她们都应我而死！”
　　她痛苦地轻喊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感到身子一暖，已经被燕离曦抱在怀中。燕离曦环着她，呼出的气息掠过她的耳垂，话语也传入耳中：
　　“不是王莽。”
　　梓玉一怔，在他怀中仰起头，透过朦胧泪珠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我虽不在朝中，却也猜得出一二，王家一直倚仗后位自诩卫家之上，如今出了个卫小妹卫莲，直逼王皇后。此时王家自然不敢出任何差池，如今这场火势危机到皇氏女眷，皇上必然下令严查到底。王莽虽欲取你性命，可也抓你进密林掩人耳目，那火自然不可为他所放。”
　　梓玉听完抽泣着应了，倚靠着他，手中紧紧握住他的衣袖，不再放开。燕离曦如其名一般，所言于她便是暖阳，不过一番话语，便安抚了她所有的担忧不安。
　　梓玉觉得这世事可真是神奇，明明上一次见面她当他玩弄感情，恨之入骨，可这一面两人却相依相偎，他俨然成为她的慰藉。到底是造化或是缘分，这红尘变幻万千，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却不是凡人所能窥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