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21、第二十一章

　　梓玉含着泪，隐忍着靠在燕离曦背上。燕离曦背着她没走多远，忽然听得缭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人忙隐在草丛中。只见两名侍卫手持长矛正朝这头走来，那瘦高个打了个哈欠，无聊道：
　　“真不知王将军怎么想的，叫我等来这深处密林寻失踪女眷。要我说，佛陀寺一场大火，自然都往人群密集那处求救，怎会有人往这方向走。”
　　另一名侍卫倒比较守矩，应道：
　　“那也是王将军的指令，我们当兵卒的人，也只有听令的份。”
　　“要我说，咱就走个形式，在这密林随意绕一圈就回去交差罢。”
　　那人点了点头：
　　“早点完事的好，我娘子今早说了，她煲了猪骨汤等我晚上回去补补。”
　　说罢脸上露出害羞的笑容。旁边的瘦高个拍了他一下：
　　“你小子好福气！取了个这么个娇婆娘！”
　　燕离曦透过草丛观察两人谈笑风生，心觉并无危险，正欲放松之时，忽得其中一人吸着鼻子道：
　　“怎得有股血腥味？”
　　另一人也嗅了嗅，察觉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他寻着味道慢步朝这边走来，燕离曦心道不妙，却也无法带着梓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转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侍卫拨开他们藏身的草丛。
　　眼前的草丛中突然出现两人，男子坐在地上扶着倚靠着自己的女子，那女子一袭衣衫满是暗红凝固的血色。
　　瘦高个大吃一惊，他从未想到在这深山密林之中还真会有走失之人，连忙帮着扶起女子，关切道：
　　“您请安心，属下隶属王莽将军的兵营。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们军营的阵地，吾等即可带二位下山前往宫中治疗。”
　　梓玉面露难色，她万不可由着他们带去王莽面前，于是轻声拒绝了他：
　　“无需如此费事，有这位公子带我医治便可。你们大可继续巡视，找寻其余的人。”
　　那两人疑迟片刻，才应着转身而去。梓玉松了口气，侧脸看向身旁的燕离曦，却见他向前随着侍卫走去，伸手拍了拍一名侍卫的肩。那侍卫疑惑地转身看去，在这刹那间，倏的燕离曦反手抽出那侍卫腰间的长剑，顺势向他刺去，刀光血影，不过须臾，那两面侍卫已全部倒下，他们的颈脖处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潺潺流出。
　　那人背光站在两具尸体之间，面前一片阴影，神情略带阴狠。
　　梓玉怔怔地望着他，颤声道：
　　“你......杀了他们？”
　　情景就如同重合一般，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通天火光前，王莽毒辣地刺穿了侍卫的心脏那一幕，那不过只是一名青年，他倒在自己一心忠诚的将军剑下，死不瞑目。
　　燕离曦就站在那，淡然道：
　　“我杀了他们。”
　　她心里一阵痛楚，是否在乐安之中，有一位妻子手中捧着熬好的猪骨汤，小心翼翼地为它保温着，却再也等不到自己的相公回家。她摇摇头，痛苦道：
　　“我不懂，为何你一定要取他们性命！”
　　燕离曦第一次看见她眼神中带有排斥，顿时沉下眼眸，哐当一声扔下手中的长剑，一步步踏着沉稳的步子向她走来：
　　“他们是王莽的手下，就算你拒绝由他们带去王莽军营，待他们搜完密林，一定会将所遇之事告知王莽，若王莽知晓你还未死之事，必会趁着现在大好时机下手。你一时的心软换的便是你今生的性命。”
　　梓玉看着燕离曦逼近，下意识反感地向后退去，远离他：
　　“你难道未听到他们的对话吗！他们玩忽职守，不一定就将此事上报！这可是两条人命！”
　　燕离曦大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下巴：
　　“你在拿你的生命做赌注！”
　　她被捏的生疼，皱眉吼道：
　　“你这般又与王莽有何区别！”
　　话语回荡在空荡荡的密林中显得格外尖锐，他突然停住了，慢慢低下了头不语。
　　梓玉看着燕离曦乌黑的长发搭在肩上，雨水顺着留下，全都浸湿了。她喃喃道：
　　“他们何其无辜，他们死了，却是为我在续命。”
　　半晌，才传来燕离曦生涩的声音：
　　“你可以继续怜悯他们，把你的慈悲放在那微毫的赌注上。那我便心狠手辣，把任何能够伤及你的可能都杀死。既然我已经赶来这里，你就不会有事。”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当他坐于书房听着暗卫上报佛陀寺着火一事，指尖一滞，竟打翻了茶盏，那水渍打湿了公文，模糊了字迹。他欲稳住心绪，定下神来，可脑海中却一再浮现出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他看着毛了边的墨水纹，心中也焦躁不安，骑了马，连未生也不带，连夜赶往佛陀山。
　　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来，他只将心思放在眼前大事之上，无人能够阻止他，而如今他绝技不可有丝毫的动摇，他不能够存有一丝的怜悯与侥幸之心。然而，他只要一想到那名少女可能会就此消失在火光之中，他竟然于心不忍。当他奔走在密林，在树洞中发现了她，竟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他可以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察觉到有些许不一样了，就仿佛是渐渐漫出怜悯这个匣子，溢出来的那一部分的情感。
　　听了燕离曦的话语，梓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话几次快要到嘴边却又咽下，最终，她只问道：
　　“看样子王莽盘查的很严，我们该如何出去？”
　　她已经不再给自己留有任何希望，不存有希望则不会有失望，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与燕离曦分开，不再相见。
　　燕离曦扫了眼四周：
　　“换上他们的衣服，我们冒充侍卫。”
　　大雨不停，太阳也已经快要落山了，四周的光线暗了些。梓玉匆匆换上侍卫的衣裳，身后燕离曦背对她而站，留给她自己的空间。
　　侍卫的衣裳上沾染了些许血迹，浓浓的腥味散入梓玉鼻子，令她有些反胃和头疼。她扣起衣衫上的绳结，觉得身体愈发的沉重，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一旁。
　　燕离曦听见身后的响声，立即回头上前，他扶起泥水中的梓玉，只觉她身子滚烫，用手轻轻摸上她的额头，面色严肃：
　　“你发烧了。”
　　梓玉双颊绯红，眼神有些迷离：
　　“我好冷啊。”
　　燕离曦立即捡起地上的外衣紧紧裹住她，他抱着梓玉，贴着她的脸颊。他听见她略带哭腔的声音：
　　“我们出不去了，我是不是会死？”
　　他动作一顿，从随身的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喂入她口中，随即又抱紧她，努力将身上的热量传给她：
　　“你不会死，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说罢，抱起她就要往前走，梓玉在他怀中突然挣扎起来，她虚弱地拍打着他：
　　“我伤口好疼！我好累，你放开我！让我自生自灭，我已经走不动了，你就让我在这里睡会儿。”
　　燕离曦似未听见，动作却丝毫未减慢，他知道要带她出去，他不会让她就此死去。梓玉不满地抗拒着，皱眉看着他，哽咽道：
　　“为什么……你不是不在乎我吗,你不是亲口让我去找我的如意郎君吗。你现在这般假惺惺做甚……你放了我你便没有累赘了，你永远都不必再见到我这个纠缠不休的女子了。”
　　燕离曦倏的停住了，他垂眸望向梓玉，怀中女子脸色通红，她眼含泪光，神情已然有些涣散，却依旧挣扎着。静静的，他低下头吻住了那朱唇。那或许是他念了很久的味道，还是那般清甜柔软，仿佛一个不可碰触的梦境，完美无瑕。
　　他贴着她的唇，不忍离去，喃喃道：
　　“六儿，听话。”
　　梓玉怔怔地颤抖着拽住他的衣袖，摇头说道：
　　“为何……你又为何……”
　　他伸手抚着她的脸庞，帮她将汗湿的发丝缕到耳朵后面。良久，终于回答：
　　“六儿，我不该对你动情的。”
　　那便如同暗夜中的一丝晨光，透过了重重云层，照射透出。
　　梓玉感受着他的嘴唇紧贴着自己的唇瓣传来说话时的嗡嗡震动，仿佛不可置信，她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滑落。她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趴上燕离曦的肩头，双手环住他的颈，呜咽着，任由泪水湿透了他的衣领。燕离曦闭上眼睛，抚摸上她耸动的双肩，轻柔地安抚。
　　忽然听得梓玉的哭声急促起来，变成大口地喘气，他忙看向她，梓玉浑身无力瘫软在他身上，已然有些神智不清，燕离曦知道不能再拖，将她抱起便往密林出口处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