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18、第十八章

　　第二日清晨，小师傅一早便送来了早饭到佛堂，不过是一些白粥素食，众人简单用了膳，就各回各屋子休息，梓玉同其他三名贵族女眷一屋，她头一挨着布枕就睡着了，熬了一整夜着实累透了，她睡得昏沉，午时才被同房的人摇醒，那人看她终于睁了眼，道：
　　“六公主殿下，该去佛堂了，大家都已收拾完了，您也请快些吧。”
　　梓玉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衣裳，待她到佛堂，里面已聚了好些女眷。太后居首位，皇后随其后，一边坐着住持大师同一众僧人。大师手持木鱼，一边敲打一遍诵读金刚经，每个团蒲前都摆着佛经，梓玉忙跪坐好翻开佛经，一句一句跟着念起来。她侧眼寻到了卫莲，她跪坐在前端，似乎又披起那层傲慢不屑的外衣，她微微仰着头，视线朝下瞄着佛经，却也跟着诵读。
　　在佛陀寺中，一日三餐均为清淡的素食，每日按部就班地随着众人一同祈福跪拜。好在第一夜梓玉已守过一次，剩下几晚无需她再熬夜抄写佛经，倒是可睡个安稳觉。寺庙外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不时伴着阵阵惊雷。
　　申时，梓玉迷迷糊糊地转醒了，她有些内急，也不点火烛，顺手拿起墙角的油纸衣披在肩上，顶着雨往寺院围墙外的茅厕去了。山上漆黑一片，四周寂静，只余下风雨划过树叶的沙沙声。
　　梓玉解决完了出来，心里毛得很，想起平日里看的聊斋鬼怪，倒是后悔未把其他人唤醒陪同，只得加快了脚步朝寺内跑去。
　　倏的，眼前出现一个红红的亮点，梓玉惊地强捂住自己的嘴巴，只觉毛骨悚然，那不会是书上所提及的：人死后灵从躯体而出，赤彤色泽，喜徘徊于野外之地。她瞧着那光亮愈发的靠近，忙俯身顺着一边的矮坡滑下，紧紧贴着土坡，屏息不敢妄动，她听得自己的心在胸腔跳得极快，浑身止不住地抖动。真真是惧到了极点。
　　那亮点移到了眼前不远处，梓玉偷偷探出个脑袋，瞧清楚了才忍不住舒口气，原来不过是由一男子持的一盏红灯笼罢了。在这佛陀山上的，无非是佛陀寺内的人，且山下都有带来的侍卫把守，必不会放危险之人上来。她刚欲走出去唤住他，便听得那男子身后传来一女子声音：
　　“如何？”
　　那女子撑着油纸伞，伞沿朝下，遮住了她的脸，然梓玉却瞧得大惊，她那青绿色云霞纹貉袖长裙，不正是当日楼太后出慈终宫的那一身。
　　“并无任何人在此，是你疑心太重，太过小心翼翼。”
　　楼太后上前挽住那男子的手臂，轻轻将头倚在他肩上：
　　“并非我疑心太重，我若不小心翼翼，叫其他人瞧见了，你我性命都有危险，更别谈我们的大计了。”
　　梓玉双手紧抠住土坡，那雨水早就浸透油纸衣，滴在她的脸上，又顺着流入衣领内，她盯着眼前一幕，不敢有丝毫松懈。
　　那男子叹口气，一把搂住楼太后，蹭着她的额头，喃喃道：
　　“凝珠，我是真心喜欢你，想护你周全，万不想把你卷入其中。”
　　楼太后仰头嗔怪：
　　“说的什么傻话，我是你未过门的妻，自要同你共进退，怎可一人独善其身。再者，我这身份能助你一臂之力，心中自然也欢喜。”
　　她顿了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好在如今计划都已步上正轨，也不枉费你这般心血了。”
　　两人相拥许久，又叙叙说了些话，便一同走远了。
　　梓玉蹲在土坡边，只觉惊恐万分，身子比先前更为冰冷。她不过是夜半出来，便撞见这样一幕秘密！本国楼太后与其他男子有染，并且已然私定终身，除此之外，听闻他们话语，她不知道‘大计’是指的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步入正轨是到了哪一步。她一时慌乱不已，却想起来，昨个儿太后口中在佛陀寺初遇的那个“他”恐怕意指这个男子而非先帝。
　　她担心那两人又折回来，不敢妄自多动，一直等到天边泛出一丝丝白意，梓玉才揉了揉酸疼的脚踝，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卧房。
　　心中藏了一件事，一整天她缄口不言，对谁也不多说一句。卫莲察觉出她的异样，上前问候，她也只能报以苦笑道：
　　“昨夜睡得好不安生，今早一起来发现自己蹬了被子，受了一夜凉，头有些疼。”
　　卫莲递与一碗热茶给她：
　　“热热的喝了，捂着手也好。近来愈发容易感染风寒了，这天气怪折磨人，小雨轻风不断，阴冷潮湿到骨子里，倒不如来场暴雨下个痛快。”
　　梓玉闭着嘴不让自己吐露丝毫，那事哽在她心头好不难受，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那夜楼太后同男子的对话，却理不出丝毫头绪，她猜不出那男子的身份。她知晓这必定不简单，重则甚至能逆转乾坤。
　　她也想过要记在纸张上飞鸽传与大哥，可如今她在暗，那两人在明，一旦被发现，且不说所处的位置调转，若被旁人看了宣扬出去，指不定楼太后要改变其做法，而她却连那男子为何人都不知晓，势必更加无法打探到太后的目的所在。
　　退一步来说，又有哪些人会相信她所写之事，若被扣上了虚有的罪名，那便是飞来横祸。梓玉想到这些，才抬手写了一个字，便拿起纸张点燃灯芯烧了。
　　她现在只盼着这几日快点过去，至那夜后，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每每瞧着楼太后手握佛珠，跪拜在菩萨像下，瞧着她那端庄的容颜，只觉难受至极，万分的不适应。
　　楼太后年龄虽不大，可梓玉唤起一句敬语，便将其看作尊敬的长辈，着实不理解她身为寅州太后，为何要与其他男子私下交好。有时候，她甚至希望是自己当夜出了幻觉。可当时她心脏激烈跳动，似乎要蹦出来一般的的感觉却历历在目。
　　转眼便到了佛拜的最后一天。是夜，梓玉早早地抄写完今日份额的佛经上了床，她躺在被褥里，手中捏着一个香囊。那是今日卫莲交给她的，卫莲瞧她近来面露倦色，疲惫不堪，只道她是认床，平日里丝绸被寝睡多了，在这粗麻布的小板床上睡不习惯，便将自己偷偷携带的安神香囊给了梓玉。
　　香囊里放了石菖蒲，龙齿和丹参。据卫莲说，这香囊可安神助眠，保得梓玉一觉到天光。梓玉将鼓鼓囊囊的香囊放在枕边，只希望能在这最后一晚给她带来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