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15、第十五章

　　又是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使得白昼都阴暗如黑夜。右相府邸书房内燃着烛火，那微茫的火光映出薄凉的鼻唇，阴影勾勒在墙上。
　　燕离曦将手中卷轴合上，伸手抚了抚额角道：
　　“北岱王出兵必有其因，他韬光养晦多年，若要夺位也决计不可能于此时，他是个聪明人，该是知晓时机不对，消息传出使得天下人尽皆知，只怕另有隐情。”
　　周弈位居一侧，他紧缩眉头，上前道：
　　“不如让属下前去探个虚实。”
　　燕离曦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道：
　　“你是朝廷将军，皇上和王卫两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只怕行动不便。”
　　他转了头朝另一人：
　　“长湮，你去北岱稳住北岱王，莫让他轻举妄动。”
　　那叫长湮的人本环手倚在门前，一脸戏谑，听闻燕离曦的话，耸耸肩应了。周弈却有些不放心道：
　　“安长湮你办的到吗？不如还是我去省心些。”
　　安长湮轻蔑地嗤笑了声，顺手理着散漫披肩的长发说道：
　　“周将军去北岱？拿着皇上御赐的通行令牌吗？亦或是身后随着一阵兵卫？且不论这些，你敢担保说服的了北岱王按耐不动？就你那榆木脑袋，小心莫要弄巧成拙便是。”
　　周弈面色铁青，握紧拳头砸在墙上：
　　“我去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而你呢，区区一届来历不明的平民，我凭什么相信你！”
　　安长湮瞧了眼燕离曦，意味深长地笑道：
　　“就凭右相选的是我不是你。”
　　说罢也不理会他人的反应，推开木门扬长而去。周弈怒气不止，上前一步朝燕离曦道：
　　“属下不理解为何相爷重用这等荒谬之人，还请相爷仔细斟酌，切莫误将庸人比智人，错失良机。”
　　在一旁站着许久的刘叔见机忙斥道：
　　“周将军当真放肆，如今连相爷也敢质疑。”
　　燕离曦挥手止了刘叔：
　　“用人不疑，我相信你自然也相信他。”
　　周弈闻言住了嘴，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不再说什么。
　　未生推门进入，端了茶水递与燕离曦，燕离曦揭过茶盖轻嗅，是上等的贡眉，忽的，眼前便浮现一张灵巧动人的小脸，那柳叶般的眉，那飞翘的眼尾。依稀又回到那日马车上，她身着俏丽的桃粉色宫装，袖口微挽，娴熟的手法注了水，她端起茶盏递与他，一双眼眸波光粼粼。
　　燕离曦端起手中的杯饮了口，不可察觉的眉头微皱，茶还是同样的贡眉，尝在嘴里却全然不是滋味。他放下茶盏，未生忙走近询问：
　　“相爷，可是茶水不合口味？”
　　燕离曦淡淡道：
　　“本阁不喜贡眉，撤下去罢。”
　　未生有些疑惑，自己随了相爷这么多年，自然对他的口味一清二楚，从来也没见过相爷不喜贡眉，甚至马车上常备的茶叶也是贡眉。他心中只得出结论道口味这玩意，指不定哪日就变了。
　　未生端了茶水走出书房，这时又鸣起雷暴了，才未时的天便已漆黑一片，空中乌云翻腾，风夹着细雨斜打到他身上，阴冷潮湿，未生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他仰头望着，只怕又是一场狂风骤雨。

　　宫中传了册子下来，梓玉瞧着，同往常一般，便是惊蛰佛拜的安排。每当惊蛰时节，便是所言春雷乍响，万物复苏之际，寅州有佛拜的习俗，即虔心问佛便可保一年里风调雨顺，事事如意。每年宫中皇后与排的上位的众嫔妃同太后公主以及各贵族女眷都要一同前往乐安城外佛陀山上佛陀庙静住五日，这五日内要为寅州求得国泰民安，为无暇前来的皇上求得多子多福，龙体安康。
　　当然，这本就是在心中默求的庇护，免不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嫔妃偷偷寻了几个大师为自己求个上位进阶的福签也是常有的事，楼太后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理会。
　　今年的佛拜排在三日后，梓玉身为六公主自然也是要去的，况且来人传了消息，平日里与她处处作对的五公主恰巧感染了风寒不能前去，梓玉去佛拜的意愿又增加了些许。
　　她随手将册子放在一边，瞧着身上素色的对襟长裙，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做。芍药选了珍珠白玉簪帮她挽起长发，她摇了摇头，又自己将它摘下换成了茉莉木簪。
　　待她到了府邸大门前，楼潇然早已等在那，细雨落着，两人相看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梓玉才想起道：
　　“我只备了香火，还得去膳房寻些果子。”
　　楼潇然看着梓玉，上前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喃喃道：
　　“没事的，大哥在这呢。东西大哥都备好了，你无需担心。”
　　梓玉忍着伤感倚在他肩上，今日是她生母的忌辰，她被葬在一座无名小山上，每年这个时候，大哥都会陪着她一同前往那里祭拜。
　　她记得小时候生母不得宠，常常一人独坐在园子里帮她缝纫衣衫，自己白天出去寻着恒钧玩耍，每每到了夕阳西沉才归来，而生母却执着灯在门口等着她一同用膳，她会温柔地用帕子沾了水为自己擦拭脸上的泥土，然后引着自己坐上椅子，将好吃的菜全都夹与自己。梓玉从小便觉得娘亲同宫里嫔妃不同，她不争不闹，独守着自己的一番天地。
　　楼潇然带着她，由朝九驾车到了那座小山。梓玉向着熟悉的地方走去，她的布鞋踩在湿润的泥土地，被青草上的水珠沾满。这无名小山景色优美，寂静安宁，总比那茯苓，佛陀两座名山每日人烟不息的好。
　　很快梓玉就瞧见了那石墓，一年的光景，已是杂草丛生，她靠着石墓轻跪下，伸手摸了摸上面刻着的字迹，冰冷生硬的触感，其实宫妃即使逝世也不可离开皇宫，可她怎能忍心让娘亲在那小园子里束缚一辈子呢，幸得大哥出手相助，暗中将娘亲的遗体移出宫来，又打理好种种后事，就连这方宁静天地也是大哥所选。
　　墓上并无表露身份，只是简单刻着秦氏之墓。梓玉将杂草一根一根仔细清理干净，楼潇然从车中取了祭品出来，是一些新鲜的果子同零嘴，就连娘亲最爱的黄豆粉糕也在其中。她取了火烛，递与楼潇然一些，两人就地而跪。
　　梓玉闭上双目，亦将眼泪锁在眸里，她心道：孩儿近来过得很好，有大哥庇护，皇后对我也甚为用心，还请娘亲安心即可。她虽心中想起燕离曦，却也是一闪而过，并未强留。念完便朝着石墓拜了三拜，然后将其插好在香炉。
　　身旁的楼潇然依旧举着烛火，梓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瞧着他紧闭着双眸，用力得眉头都微微皱起，良久，他才睁眼规规矩矩的将烛火放置好。
　　梓玉扶着他起身，楼潇然借着力站直。他转头看向梓玉，忽然捧住她的脸庞。楼潇然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眸却有些恍惚，那双桃花眼宁静而美好，似温柔又缠绵，只消一眼，便如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让人沉沦至底。
　　梓玉不明所以，瞧他呆站着便扯了扯他衣袖，楼潇然像是回过神来般，慢慢垂下手放开了她，独自走上车。梓玉望着他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哥这副模样，说不出的落寞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