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少年时》刘细长

1、第 1 章

　　二零零九年，八月的最后一个半星期，没啥说的，就是热。
　　这是张市一中新校区建设的第二年，跑道还没铺塑胶，黑色沥青油腻腻的；足球场也没有绿植草坪，水泥打地，颇像50岁教授头顶的“地中海”。
　　十八个绿色方块，在仅有的场地上星罗棋布。
　　没有阴凉，没有遮阳，热浪都散发出油油的绿色。
　　该死的，军姿！
　　“不要动！动了要打报告！”土皮色的教官在行伍间穿梭，眼睛滴溜溜泛着精光。
　　“晃！再晃多站十分钟！”
　　窒息。脚底的硬质胶鞋，长了刀子一样。
　　疼疼疼！怎么不中暑？怎么不昏厥？
　　左小楼坐在休息区横竖成行的马扎上，抱着脑袋看大家训练。
　　虽然也很热，但起码不用受折磨。
　　不知道算不算福气，军训第一天，姨妈到访。
　　她本来四处张望着想看看其他班级的训练进度，眼睛一转，就瞥到隔壁班的马扎上，坐着两个女生。哎，一起生理期，挺有缘分。
　　不过左小楼没有太高兴，因为她瞥到其中一个女生手里捧着小册子，高中英语词汇。
　　市重点的学校就是这样，处处都是学习的氛围。
　　家长挤破头送孩子上重点，为的就是这个，你追我赶，永远不会有停下喘息的机会。
　　左小楼无意识叹了口气，默默掏出兜里的《高考语文必背古诗词》，微微腹痛。

　　上午和班主任请了假，中午就收到关心：“小楼，身体怎么样？”
　　左小楼的例假痛得很有规律，总是初来的前三四个小时疼，疼过了就没事人一样。
　　这是她首次和班主任打招呼，竟是因为这种事，晕热的脸更红了：“没，没事了。”
　　“啊，真好，那下午就开始正常训练吧！”班主任欢快地一锤定音。
　　“啊，好。”左小楼点点头，心里倒没有埋怨。
　　她不疼的时候，上房揭瓦也没问题。
　　不过班主任转头就和一旁教官夸耀起来：“这些孩子非常优秀，怕耽误进度，所以身体一好就积极要求投入训练……”
　　左小楼：？？？？？
　　那时候左小楼对这个四十多岁，长得不算好看，但极有气质的又瘦又高挑的班主任一无所知。只能直观看到她一嘴白牙并不整齐，直观感受这张嘴巧舌如簧。
　　优秀呵，这个字眼，自从进入这所学校，就会时不时被人提醒，也没有刻意，所以才会让你觉得，在这里，优秀是那样理所应当。
　　教官说，他们被委任之前，领导就千叮万嘱过，一中的孩子是全市的佼佼者，不能骂，不能打。这让他们很为难，因为也不让放水，必须严苛。
　　教官们的脸色无一不是黝黑的，一笑就显得牙很白：“你们又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实验班，对我们来说简直是烫手山芋！”
　　学生没有等级吗？其实有的。优等生与差等生，好班与差班。哦，用学校术语，叫实验班与普通班。平等，相对的。

　　下午左小楼就成了队列里的一员，按个头由高到低，排在四五位的地方。
　　从幼儿园、小学到初中，左小楼的身高一直是女生里最高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列队在第一排。好学校真的不一样，投到人群里，她连个子都不显了。
　　照例的半个小时军姿，昂首，挺胸，收腹，下颌微扬，身体前倾。
　　啪，啪，啪，下午就有人开始倒了。左小楼好奇想看看是几班的，被教官训斥：“眼睛，看前方，不要乱瞟！”
　　不能骂≠温柔，不能打=出其不意拽袖子。
　　“胳膊！夹紧！夹紧！干嘛呢！”军绿腰带在手上来回掂。
　　半个小时下来，脚不是脚，腿不是腿。
　　左小楼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感叹：“人类双腿直立的代价——”
　　话说一半，够用就很高端。破折号后面的内容，暂与她想表达的感情不符，省略，省略。
　　短暂休息后，转练列队、齐步、跑步的时候，明显好过不少。
　　走走跑跑的规矩，从进入校园就套在身上，只要拿心，没有不好的。
　　“来，出一个列队班长，自愿！”
　　教官声落，第一排的位置就抬起一只胳膊，积极得不像话：“我！”说着站出去。
　　第一排，个子当然很高。左小楼对身高没有概念，只知道自己167，反正是比这个高。
　　然后呢，有点驼背。皮肤很白，唇上的一撇小胡子分外明显。宽大不合体的迷彩在身上耷拉着，看着人很单薄，也不精神。关键是，这人很跳。
　　“叫什么？”
　　“陈放。”
　　他站那儿，只说了两个字，左小楼就把他的本质看得死死的。
　　这是她最烦的一类男生，一点不稳重。
　　有些事要多年以后才明白，十五六的年纪，有几个是稳重的。
　　不过明不明白，都不妨碍左小楼讨厌这个人。